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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轲-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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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全家大小飞也似的奔了进去;随即听得抢天呼地的举哀声音。    
    而荆轲在无穷的悲痛中,却还紧记着田光的话,收一收眼泪,告诉继续进来探视的田家的人说:“我去向太子报告。等我回来再商量办丧事。”    
    于是,荆轲上马疾驰,直趋东宫,通名求见太子。    
    “啊!”卫士已受了嘱咐,肃然奉客,“是荆先生!太子有谕:随时延见。请在卫所坐一坐,等我去禀告。”    
    “太子现在何处?”    
    “在后苑。”    
    “请引路,到后苑!”    
    “是。”    
    太子丹正在射圃与十几名壮士较射;听得荆轲已到,抛下弓箭,大踏步迎了出来。    
    一见面,他愣住了。他想像中的荆轲,必是英姿焕发,神采飞扬的清俊之士;而眼前所见的人,面容哀戚,双目失神,看上去颓唐不振,怎能担当大任?    
    “足下就是田先生所盛赞的荆卿?”    
    “外臣荆轲,特来报丧。”荆轲撩一撩衣襟,拜了下去。    
    太子丹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抢上一步,扶住他的肩说:“请起,请起。幸会之至。”    
    “启禀太子,”荆轲站了起来,忍住眼泪,用极沉静的声音说,“田先生饮剑自刎了!”    
    “什么?”太子丹这下才听清楚,大惊失色,“何以自刎?”    
    荆轲不即回答,左右顾视东宫侍从。太子丹立即会意,轻声吩咐:“都退下!”    
    估量着所有远避的侍从,无法听得清他们的谈话了,荆轲才说:“田先生临终嘱咐,禀告太子:‘田光已死,不虞泄密!’”    
    太子丹一时还不解这两句话的意思;然后,心中像漆黑的夜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闪电,一切都弄清楚了。    
    而弄清楚了,他反有不可思议的感觉!只为了自己的一声叮嘱,便以死明志么?“田先生,太胶柱鼓瑟了!”他目瞪口呆地说。    
    荆轲冷冷地答道:“田先生遗言:‘长者为行,不使人疑。’太子,你对田先生,既不深知,亦不深信,然则出以那样隆重的礼遇,叫田先生怎能承受?”    
    这一下点醒了太子丹。他仿佛觉得有一面磨得雪亮的铜镜摆在面前,照得他里外通明。逾格的荣宠使得田光感到必须有所报答;而欲有所报答,却又以被疑的缘故,难以为力。因此,逼得田光必须以最有力、最彻底的手段来表示他的真心、他的负责——他已切切实实地表示了,他是个绝对负责的人,所应诺的话一定可以做到,他不会泄漏国之大事,他也不会谋国不忠,所以他也不会举荐不实。    
    于是太子丹被感动得涕泗滂沱,哭倒在地,望着田家所住的方向——东宫之东,一拜再拜,遥致敬礼。    
    东宫的侍从不知出了何事,只觉太子丹举动大异,不可解释,但亦不敢走近来探询,只相顾惊愕,保持戒备。荆轲看见这情形,觉得已引起宫廷过多的猜疑,传入民间,会出现离奇的流言及无谓的惊扰,大非所宜。于是,劝解着说:“请太子节哀,镇静自处,以成田先生的遗志。”    
    田光的遗志是什么?是谨言慎行,以处大事;是重用荆轲,自救图强。从眼泪中流泻了哀痛,自觉方寸之间,反而灵思湛然的太子丹,很快地作了一番反省,认准了他今后应该走的路。    
    于是,他收拾涕泪,发出低沉的声音:“荆卿!田先生、你、我,是生死的交情,绝无仅有的遇合。从此以后,你不须拿我看做太子,你拿我当成你自己。惟有如此,你我才能无负田先生于九泉之下!”    
    荆轲震动了!田光一死所生的影响,以及太子丹情感的肫挚,都超乎他的想像。同时因为太子丹逾份的推心置腹,也使得他有着不胜负荷的感觉。    
    但是,那是不可逃避的了。无论为田光、为太子丹,或者说为他自己,都必须咬紧牙关,准备承担加在他双肩上的责任。“太子!”他轻轻地答道,“荆轲知所以自处。请释虑!自今日起,此身已非荆轲所有。”    
    “我为燕国,先谢荆卿!”


第二章入秦之计(5)

    太子丹肃然下拜,荆轲回礼。两人在此一拜之中,订下了生死不分的交情,也建立了荣辱与共的关系。    
    然而他们还没有工夫去作任何进一步的交谈;太子丹急需要做的事,是料理田光的身后,传命东宫舍人,为田光发丧,厚恤他的家属。    
    于是,以一介庶人的田光,身后的哀荣,过于士大夫。他在民间本是位极受尊敬的人物,现在复由东宫主持丧事,因此,田光之死成了燕市的一件大新闻,奔走相告,或来助役,或来哭奠,田家所住的那条街上,素车白马,终日不绝。    
    但是田光之死,在燕市也成了一个难解的谜,何以太子丹突然亲临田家访问;何以田光奉召入东宫的第二天便饮剑自刎;何以太子丹亲自为田光料理身后,并且抚尸痛哭,哀伤逾恒?这些都是燕市的人所百思不解的。    
    因此,田光出殡下葬的那天,来执绋的人特别多;一半是为了向这位可敬的老人致最后的敬礼,一半却是为了好奇,想从太子丹的表情中,解答存在他们心中的疑团。    
    出殡的那天,刚在一夜大雨以后;清晨灰黯的天空,还飘着密密的牛毛雨,加上刺骨砭肤的西风,实在是个宜于躲在屋子里的天气,但是早就准备来送殡的人,十之八九还是一大早就来了。    
    灵车在泥泞的道路中,艰难地进行着。执绋的人,以太子丹为首,荆轲其次,踩着泥浆,吃力地护持灵车。凄凉的挽歌,前后递相应和;在歌声消歇时,听不到一丝人语,只有发自泥浆中的叽吱、叽吱的车轮和足步声,以及嘤嘤的啜泣声——偶尔有人因抽噎难忍,不自觉地哀声长号,像把刀样刮在心头上,真个可以叫人魂飞魄散。    
    太子丹清俊的脸完全变了样,脸色灰败,双眼通红,颊上纵横的水渍,连他自己都分不清,那是雨水还是泪水。    
    但是,荆轲不同。他原来就是个喜怒哀乐不形于颜色的人;这一天,更由于过度的悲痛,使得情感麻木了,因此,他的脸上除了茫然以外,别无表情。    
    正午时分到了墓地,棺椁下葬,太子丹亲手将田光用来自刎的那把铜剑放入墓中,然后铲下第一铲土;执绋的人一齐动手,很快地堆成一黄土——植碑封识是以后的事;等田光的家人,向吊客们一一磕头致了谢,初步的葬礼,便算是完成了。    
    于是东宫舍人启禀太子:“请命驾还宫。”    
    “喔。”太子丹定一定神,抬眼张望,找到荆轲,走近他身边说,“荆卿!与我同车,如何?”    
    “嗯,嗯!”荆轲从迷惘中省醒,觉得绝难就此舍田光而去,因而答道,“多谢太子。请先回宫,我还要陪伴田先生。”    
    “人死不可复生,何况幽明异路。”太子丹伸手抚着他的背,用低沉而充满了无限关切的声音说,“我要用你劝我的话来劝你:请你节哀,镇静自处,以成田先生的遗志。”    
    “是。田先生的遗志,我决不敢忘。”荆轲神情肃穆地回答。    
    “那么,走吧!”    
    这实在是件难事。他无可奈何地说:“我心里乱极了。太子,请容我在田先生墓前,静静地想一想。”    
    太子丹决不愿做任何怫逆荆轲意思的举动;既然他如此坚持,便不敢勉强,只问:“然则何日顾我深谈?”    
    “我在旅舍待命。”    
    “好极了!不过‘待命’二字,忒嫌言重;明天一早,我来奉访。”    
    “不,不!”荆轲赶紧辞谢,“太子切莫如此。太子的身份,不宜轻出;惊扰民间,非爱护黎庶之道。”    
    “责备得是。那么,明天上午我派车来接你。”    
    “是。”荆轲躬身应诺。    
    太子丹回宫了,送葬的人也都纷纷离去了,只剩下高渐离陪伴着荆轲。    
    他们在这一年多的时间中,已结下了极深的友谊。在感情上,荆轲也许对武平更来得亲厚些;但是,在理智上,他不能不认为高渐离是个更能了解他,并且可共心腹的朋友。    
    从田光死后,这是高渐离第一次得到一个与荆轲谈话的机会,“真想不到!”他黯然地说,“田先生就这样说走就走了!”    
    “唉!”荆轲报以长叹,望着高渐离嘴唇翕动,仿佛有话要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心中也存着极大疑团的高渐离,忍不住说了一句:“外间对田先生的自刎,猜测纷纭;荆兄,你可曾听到?”    
    “外间的传说我不关心。”荆轲捏紧了手,用力挥一挥,“我只关心我自己。”    
    这话的意思,绝不可照字面去解释的;高渐离深知他说话常用独特的语法来表示与众不同的见解,所以只投以一个期待的眼色,别无反应。    
    果然,荆轲又接着说了:“我只关心我自己的仔肩,过于沉重,不知何以报答一死一生?”    
    “一死自是指田先生;一生呢?太子?”    
    “是的。”荆轲凝望着不远之处的田光墓地说,“田先生为了激励我,不惜捐躯。然而——唉!”他本想说,田光之死是不必要的;但话到口边,忽又咽住,以一声长叹,寄托无限的无奈。    
    高渐离完全无法想像,何以田光为了激励荆轲,必须捐躯?不过他已猜到,太子丹那样礼遇荆轲,必是出于田光的全力保荐。不知多少次,他见过田光对荆轲的激赏;也不知多少次,他听过田光指陈天下大势;更不知多少次,他想像着荆轲会获得重用,大展长才。因此,荆轲终于能跟太子丹在一起,说来并不是一件意外之事。    
    但是,想像归想像,现实归现实;久存的希望一旦实现,无论如何不免于惊喜之感。    
    于是,高渐离的痛悼田光的哀伤,为庆幸荆轲的际遇的欣喜所代替了。    
    “荆兄!”他兴奋地说,“你朝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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