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锁锁又离开了电脑代理,到一间时装公司任职,卡片上印着经理字样。
南孙笑,〃唬谁,几时做董事长?〃
〃快了。〃
两人仍然嘻哈笑作一团。
一下子有人来接锁锁,楼下车号按得震天价响。
南孙伏在窗口看,〃谁,是谁?〃
锁锁不答,抄起手袋便走。
蒋太太在一旁听见,便对女儿说:〃别问太多,她方便说,自然会告诉你。〃
〃老朋友,问问有何关系。〃
〃问多了她一嫌,老朋友就丢了。〃
〃我关心她。〃
〃各人有各人的路。'
〃我担心她。〃
〃不用,她比你乖巧得多。〃
南孙想起来问:〃妈妈怎么不去搓牌。〃
〃最近输得厉害。〃
〃问爸爸要。〃
〃问他也没有余钱。〃
〃我知道他在金子上赚了。〃
蒋太太讶异,〃你一向不理这些,怎么知道。〃
〃他昨天说要带我们环游地球,因金价节节上升。〃
〃啊,今夜我来问他。〃蒋太太想一想,〃对了,别同你祖母说。〃
〃老太太一定说:你即使赚得全世界,但赔上你的生命,又有什么益处。〃
蒋太太笑了,〃错了。老太太挺关心上落价位。〃
南孙非常非常的意外,〃真有此事?〃
蒋太太但笑不语。
做父亲的说得出做得到,果然率领一家人参加旅行团,出发往欧洲,玩了三个礼拜,连老太太都兴致勃勃一起去,家中只剩下女佣。
蒋太太说丈夫,〃他,手上要是有个多余的钱,浑身发痒。〃
虽然行程非常匆忙,走马看花,祖母在罗马中暑,父亲在花都遇着小手,母亲在维也纳摔跤,而团友觉得他们一家太吵,南孙还是觉得享受无比。
触角敏锐的她独爱威尼斯。
她说:〃你看,多么美丽,多么腐败,一个沉沦的城市,潮涨的时候圣马可广场泛着水,我们住的地方太起劲了,天天朝气勃勃,欠缺一分老练的气质,难成大器。〃
但是他父母没听懂。
逃难似好不容易过完了三个星期,一阵风似又刮回家去,都嚷说欧洲又破又烂,一点也不好玩,永远不再去。
只有南孙万分陶醉,一定要再去,同男朋友,同志同道合的恋人。
兴奋地找锁锁,逼她听旅行记趣,房东说:〃朱小姐搬走了。〃
如一盘冷水浇头,〃搬到什么地方?〃
〃不知道。〃
〃几时搬的?〃
〃上星期。〃
南孙往时装店去找,售货员客气地说:〃朱小姐陪老板娘到东京买货去了。〃
咦,混得还真不赖,〃什么时候回来?〃
〃三四天,请问谁找?〃
〃请朱小姐同蒋南孙联络。〃
〃好的。〃
南孙心中一丝茫然。
隔了近十日,锁锁才用音讯。
〃欧洲之行如何?〃
〃你是真忙还是假忙?〃
〃今晚见面,有没有空?〃
〃到我家来。〃
〃我有好主意,咱们吃日本菜去。〃
一言为定。
锁锁迟到二十分钟,南孙坐立不安,东张西望,几疑找错地方。
迟到这习惯也需培养,学生只知准时出现,迟者自误,事实上南孙一辈子没学会这项女性的特权。
锁锁出现时日本馆子里每个人都眼前一亮。
南孙只觉得她浑身闪烁夺目,皮肤中似揉了宝石粉,顿时忘了呆坐二十分钟的事。
锁锁笑吟吟坐下来,伶俐地点了菜。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看我带了什么给你。〃
南孙笑,〃先看你那份。〃
〃不,你请先。〃
南孙献她的宝,〃翡冷翠买的。〃
是一只玻璃纸镇,圆形水晶球里绽开一朵朵七彩的菊花图案,无比的璀璨艳丽。〃
〃喜欢吗?〃
锁锁却微笑,〃可见你还似小孩子,专买这种小玩意。〃
〃别在我面前装大人,你又送我什么。〃
锁锁把一只小盒子递给她。
南孙打开,是双小小钻石耳环。
南孙急急戴上。中三时两人结伴去穿耳孔,从此破相,南孙的左耳还发了一阵炎。
锁锁说:〃好看极了,你不能戴流苏型耳环,这才配你。〃
〃是真的钻石?〃
〃这么一点点,自然是真的,假的做不出来。〃
〃环境大好?〃
〃过得去,我想见舅母,把钱还给她,再不还,快要双倍偿还。〃
南孙看着她,心中算一算,短短九个月,换了三份工作,居然有积蓄可以还旧债,大不简单。
〃南孙,你陪我去。〃
〃写张支票寄回去不算了。〃
〃那不好,那把人当什么呢,区家待我不薄。〃
这一点的温情使南孙放心,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什么时候上去?〃
〃这就去走一趟。〃
〃皇帝不差饿兵,这一顿你请。〃
锁锁松口气,〃自然。〃
南孙仍然盯着她的脸看。
〃看你一脸疑惑相,告诉你,我带了两只金表过去,刚刚有人要,对本对利,请客也是应该的。〃
锁锁若无其事拉起南孙便走。
她开一部日本小跑车。
南孙目定口呆。
锁锁当然知道老同学想些什么,〃朋友借给我的。〃
她毋须向任何人解释,但南孙关注的神情使她不得不交代一句半句。
南孙说:〃你看你生活多么豪华,而我,仍是替人补习,打球温书。〃
锁锁不语。
车子驶到西区,停下来,她俩结伴走向区宅,还未到,已闻到那股熟悉的面包香。
仲夏夜,石板街,榕树须直垂下来,南孙用手拂开,问道:〃是什么树?有一种树,传说更下永远隐蔽着一只鬼。〃
锁锁没有回答。
她双目直勾勾看着一个建筑地盘。
南孙这才会过意来,不禁低呼:〃拆掉了。〃
区家住的四层楼房子已拆得一干二净,此刻用木板围着,白漆红字,书写着建筑公司的名称。
自空口看进去,只见泥地上堆满钢筋机器。
〃哎呀,人去楼空。〃
锁锁无主孤魂似地站着不动,她回来了,回来报答于她有恩的人,他们却已离去。
年轻的她第一次尝到人生无常的滋味。
过了很久很久,她低声说:〃我还以为,一切恩怨可以在今夜了结。〃
〃我们走吧。〃
〃你看。〃
南孙随锁锁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地盘隔邻已经封闭的一层旧楼乌黑的露台上摆着被弃置的花盘,密密麻麻开出硕大、雪白、半透明的花朵,随着晚风正微微款摆。
〃昙花!〃南孙说。
那特有幽香冲破黑暗撒得她们一头一脑,迷惑地钻入嗅觉。
锁锁站着发呆,似一尊石像,薄薄衣裳被风吹得贴在身上,又过了一阵子,她才颓然说:〃走吧。〃
真没想到她不择手段要离开要忘记的出身地,又胜利了一次,比她更早一步离弃她。
两人上了车。
使南孙害怕的不是锁锁突然成为有车阶级,而是她对新身份驾轻就熟,一丝不见勉强。
〃去哪儿?〃南孙讶异问。
〃去我家。〃
南孙默不作声。
过一会儿她说:〃锁锁,我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大。〃
锁锁笑不可抑,〃是,你迈步向大学走过去,而我老不长进。〃
〃你怎么说起蒙古话来。〃
锁锁来一个急转弯,车子停在一个住宅区。
南孙只得跟着她走。
她用锁匙打开了门,小小精致的公寓全新装修,主色是一种特别的灰紫,非常好看。
锁锁说:〃好不好?专人设计的。〃
南孙浏览一下,〃像杂志里的示范屋,的确舒服。〃
锁锁略觉安慰,倒在沙发中,〃自己有个窝,回来浸个泡泡浴,好好松弛。〃
她到厨房取饮料。
南孙看到案头有她们中学时期的数帧合照。
区宅旧楼卫生设备甚差,没有浴缸,亦无莲蓬头,淋浴要挽一桶水进浴间,很难洗得畅快,换衣服时又容易弄湿。
锁锁无异是熬出头了。
现在她浴室里摆着一式灰紫色大小毛巾,肥皂都用蒂婀,琳琅的香水浴盐爽身粉全部排在玻璃架子上,香气扑鼻。
这么会花钱,这么懂得排场。
锁锁捧着咖啡出来。
〃像女明星的香闺。〃南孙说。
锁锁说:〃搬这个家,真把人弄得一穷二白。〃
〃听说租金涨得厉害。〃
〃我这是分期付款买的,比租还便宜。〃
南孙对锁锁已经五体投地,再也没有惊奇的表情露出来。
锁锁说:〃现在你可以到我家来借宿了。〃
〃随时会有那么一天。〃
〃此话怎说?〃
〃祖母迫害我。〃
〃你夸张了,老人家十分慈祥。〃
〃每次交生活费给我,都唉声叹气,大呼作孽,蒋氏将绝后等等。〃
锁锁忍不住笑:〃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越来越怨,指着我这株桑,骂的是我母亲那棵槐,真为妈难过,忍了这么久,人家说就是这样生癌的。〃
〃这话就没有科学根据了,你不爱听,到我这里来住,我替你交学费。〃
南孙笑,〃不见得为这个离家出走。〃
喝完咖啡,南孙告辞。
锁锁坚不允她独身叫车返家,一直开车把她送到家门。
第三章
过几日蒋太太进房同女儿说话。
开门见山便问:〃朱小姐最近好不好?〃
南孙自课本中抬起头,看着母亲。
蒋太太爽快地说:〃你父亲的意思是,不要同她来往,怕她把你带坏。〃
南孙问:〃她有什么不对?〃
蒋太太坐下来,〃听说朱小姐在大都会做。〃
〃大都会,是什么地方?〃
〃是一家夜总会。〃
〃你指锁锁做舞女?〃
蒋太太不回答。
〃爸爸怎么知道,他去跳舞,亲眼看见?〃
〃他陪朋友区散心看到的。〃
〃人有相似,看错了。〃
〃不会的,朱小姐曾在我们处住了那么久。〃
〃我不相信。〃
蒋太太不言语。
〃即使是,又怎么样。〃
〃或许你可以劝劝她。〃
〃怎么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