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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这里本来就是这个专科。
我是问你,有没有家属肿瘤史。“田教授明白大事不好了。检查结果是肾脏囊
肿,待查。
第二十章
世上还有比“待查”更加恶毒的诊断结果吗?
田教授从此堕入万劫不覆的“待查”过程中。
他一个医院一个医院地查。公立的,私立的,一级的,特需的,综合的,专科
的……
他一个项目一个项目地查。尿蛋白,尿常规,血沉,血色素,分段尿,24小时
尿……
他一个名医一个名医地查。中医的,西医的,在职的,退休反聘的,海龟(归
国)派,土鳖(毕业)派……
他不断地查,查了又查,天天查,周周查,月月查,一个人去查,儿子田平陪
了去查,带上儿媳妇丁丽去查……
结果总是两个字:待查,待查,待查。
第二十一章
田教授倒还乐观。他与马先生策划的“安然康复养老院”计划终于得到了政府
部门的批准,莫妮娅和她的娘家兄弟的公司也不但决定投资,而且一半资金已经到
位。莫妮娅又飞来了一次,到闵行区的江南空地作了最后一次考察,顺带着将施工
和设计单位也都定了下来。这个小小个子的原弟媳原来是个非常杰出的经营人才,
这倒是田教授没想到的。不过金晶在发来的伊妹儿里却很得意地说:告诉你,我从
第一次在机场上见到她时就喜欢上了她,而且感觉到了她的潜质。你再想想,你的
父亲将自己的晚年第一托付给你,第二位排着的就是她,这难道是偶然的吗?你家
老父,即便是在即将痴呆之时,也是够精明厉害的了!在这点上,你都不如你爹!
金晶始终不知道田教授跌进了“待查”的阴影。她的小说即将杀青。她打算一
完稿就回国,来跟家人一起完成建立“安然”的宏伟大业。
她完全同意田教授将那100 万尽数投入。
电话里她开着玩笑:你们这些投资人应该订个规章出来,像我们这些开国元勋,
以后要是也患上了老年痴呆,该有优先入住权。
听这句玩笑时田教授想,你金晶倒是不会住进去的,你家没这个遗传基因。我
呢,倒是差不多,毕竟现在就有个住在海南岛的老爹!
现在终于到了可以动用那个100 万澳元的时候了,田教授下决心了。
田平一听他要去动用那个钱就竭力阻止。“别别,你正在‘待查’着呢,保不
住要用这钱来救命!”
“嘿,我不是有医保吗?”
“医保医保,自己还是要出点钱的!”
“那能有多少?不过百分之十而已。”
“还而已啊?你要是需要换肾呢?”
“谁说我要换肾?这不只是个待查吗?”某日,田教授不由分说地独自到银行
去询问如何提款,这才知道,这100 万中的80万,竟然被田平早在半年前就挪用掉
了。
这才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呢,田教授差点晕倒在银行的台阶上。
丁丽被委派揪田平至家中。
田平不得不坦白说,国家不是放开B 股了吗?上半年形势有多好啊,就投了进
去了,想赢点利,扩大自己广告公司业务的,谁能料到今年有这么熊啊!
“到底输了多少?说!”田教授对儿子逼供信时的神态,酷似逢人便查问“谁
偷了我的钱”的老子张儒。
“这不叫输,”田平坚贞不屈地说,“这叫套牢。我对我们国家的股市还是充
满信心的,用不了多久,不但会解放,而且一定会……”
话音未落,田教授手起掌落,掴了他一个大嘴巴。
嘴巴掴在田平脸上,哭声却发出在丁丽身上。夫妻心连心,丁丽还是心痛自己
的丈夫。
不过在发出哭声的一刹那间,丁丽心中明白,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伏,家里
虽然屋漏偏遭连夜雨,但田平从此便要悔过自新,心无旁鹜的了。面前这个挨揍的
田平,还是自己的。
第二十二章
好事不出门,恶名传千里。
田教授得病、他的不孝子田平动用了祖上遗产却炒股失败的消息,传得比田教
授当初得了遗产的新闻快得多。
还有一个规律是,好消息越传会越小愈清淡,坏消息却会越传越放大愈严重。
田教授肾脏发现囊肿待查这件事,传到后来便成了确诊田教授已经生癌,而且
是晚期,而且无救,而且是两只腰子全坏,而且只有一条路尚可行,即换肾,两只
都换。
田平炒股没有盈利、资金反而缩水的事,传到后来是田平已经当尽卖空,负债
累累,广告公司面临破产,败家子眼看要锒铛入狱了也。
先是家里的电话铃声滴铃铃铃地响个不停。几天后,铃声锐减,上门的亲戚同
比减少下去。田家开始覆归平静。
田教授有一次提了篮子去买菜。熟识的菜贩子们用特别和蔼可亲的态度跟他说
话,目光里充满了怜悯。卖萝卜的山东老汉用温柔得令人汗毛耸立的语调说:“大
哥啊,想开点,爱吃点啥,到我这里来说一声,我立马帮你进货,只收本钱,不赚
你一分钱,啊?”
诸多表妹,包括唱歌的百合花,再不露面,邮箱里也没有了粉红色的信件。
张娜以火箭速度与一外资代理人恋爱并结婚,耗时仅两周。
但是丁丽的乡亲们却结伴又来了一次,还是那五个人,能干爽利的姑妈领头,
明显好转的姑爹亦在其中。他们背来了一大捆中草药,说是可以包治百病的,还说
姑爹的病,硬就是这药给治好了的。
田教授留他们再男女混居一室,他们说不了,家乡那边搞起了旅游开发,手头
有余钱了,想住家宾馆过过瘾去。
十三姨闻讯来找田教授核实。
届时田教授正捧着一本厚厚的《肾病诊治手册》读着呢,一脸的临时抱佛脚的
样子。
十三姨看了心酸,忙为田教授捶背,一面捶,一面却就居高临下地明察秋毫地
发现了田教授原来是白发多于青丝,头顶的发根,像是当年她在乡下插队时自做豆
腐乳一样,花花地长出了密密的白毛来了,由不得她一阵反胃。她忘了田教授这一
次的染发正是她干的好事,染的那天,她是个黑白不分的色盲,手上只有敏锐的质
感,边往那白发上涂黑油,边还一迭声地称赞道田教授你这头发呀,真好真好,硬
硬的粗粗的,真够有劲道。
古人有诗句感慨“物是人非”,今天的十三姨,却真正地体会到了“人是物非”。
“田教授实在是太老了,”她想,“我怎么会这么十三点,想到了要嫁给这样
的老头子!”
她把随身带来的、的的确确是出自于对田教授的真挚关心的、特意到中药房里
买来的两并“金匮补肾大膏”放到田教授面前,含着泪水与他告了别。
出得田教授家的大门,她挖出自己的小巧玲珑的手机,拨通了前男友的电话,
约他到衡山路红蕃酒吧小坐。
“我买单,”她娇滴滴地说:“想死你了,坏蛋!”前男友却说:“我可是知
道你们家亲戚田教授快死了,你没指望了。”
十三姨一点不恼地说:“跟你说句心里话吧,他就是不死,不犯那恶病,我也
没指望。跟他接近了这些日子啊,我倒是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个啊,实在是太正人
君子了。”
她的前任男友说:“你才明白这个道理啊,只有我们俩,才是王八看绿豆,对
眼。”
第二十三章
金晶回国之前,特意到悉尼去,再走一次亲戚。
她是受莫妮娅的娘家大家族的邀请,去那里过年的。
正逢春节,悉尼的唐人街热闹非凡。华人们耍龙灯、舞狮子、踢高跷,过年过
得比中国人还要中国化。莫妮娅新当选为一个华人团体的负责人,还组织了一次写
春联的即兴对对子活动,报名来参加的不光是一些老华人,竟还有不少是生于澳长
于澳、只是从中文学校里学得中文的青少年。金晶跟莫妮娅她们整个家族的亲友们
混在一起,竟一点也没有在异邦外乡的感觉,没几天功夫,还学会了不少乡气十足
的广东客家语。
临别那一天,莫妮娅说:阿嫂啊,其实呢,我已经不是你们家的亲戚了,带你
去一家医院,看望一下你们家真正的亲戚吧!
金晶明白她指的是谁。
田教授的同父异母兄弟张德高。
不到半年,他已经将父亲张儒留给他的A 处老宅输了个精光。
他沦落街头不久,精神失常,被收进了精神病院。
医生诊断说,此人倒并不是精神分裂,其症状仅只是老年痴呆。只是他年仅五
十,呆得有点太早了些,加强治疗,有望延缓进程。
莫妮娅将自己从张儒那里得到的B 处房屋出租了出去,所得租金,用以承担着
他的医疗费用,每周都去看望他一次。
但是他已经快认不出莫妮娅了。
当然他更认不出金晶是谁。本来嘛,他只见过这个中国大陆来的亲戚一面,那
是在半年多前,他母亲章若雪的葬礼上。
莫妮娅给他带去了一大块巧克力,说是他喜欢吃。不料他将那巧克力掰成了一
小块一小块,放在地板上,然后将它们当成纸牌,玩起了21点。他玩得兴味盎然,
再也没看两个探望人一眼。
金晶这回可以细细地观察他了。可是无论她怎么细看,也找不出与张儒和田教
授有类似的地方。
“他与他们俩,一点也不像。”她对莫妮娅说。莫妮娅幽幽地说:“是的。”
“他比他们俩,要漂亮得多。”金晶补充道。莫妮娅只是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