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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白石头在那里说得激动,秃老顶又有些得寸进尺和得陇望蜀,开始在那里拉开架式摆上了老资格,开始用慢悠悠的拖腔──而且还自顾自地点上了一根烟──说:
「说到历史地位,我觉得我这只琉璃喇叭不单应该和冬天的雪和血、秋天的瓜田和夏天的样板戏摆到一起,你就是把它和你到三矿接煤车、给五矿打电话接着和五矿那只大喇叭摆在一起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这时白石头头脑就有些清醒了。一下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头,如果再不控制和压抑一下,就有些矫枉过正和将历史整个给翻过来的可能。于是首先压抑住自己的激动,在那里故伎重演地开始一言不发,只听秃老顶诉说。似乎是在倾听,又似乎是首先回到了当年──无法顾及眼前的评价,或对眼前的评价无可无不可。这倒一下把秃老顶给弄毛了,突然停在那里不说了。这时白石头才──也──自顾自地点上一根烟,也开始慢悠悠地用着拖腔说:
「你要这样的要求,我就没办法喽──喇叭重要,但喇叭不也就是一只喇叭吗?它不就是捉斑鸠时一种的伴奏吗?──斑鸠是主题,还是喇叭是主题?连斑鸠都超越不了,何谈其它?──你是要恶仆欺主吗?──要把它的地位放得过高,人们就要这样反问了。──本来把它和冬雪和猪血、瓜田和样板戏放到同等的地位,我都怀疑大家会不会有看法,冬雪和猪血、瓜田和样板戏,毕竟都像斑鸠一样是一个主题,能够代表一个季节,你这只给主题伴奏的小喇叭能代表一个季节吗?我看能把它和样板戏里的伴奏喇叭放到一起就不错了,怎么又要和三矿的煤车和给五矿打电话和五矿那只大高音喇叭相提并论呢?喇叭相似,但声音不同呀──我倒不是非要说我那个煤车和喇叭有什么特别高深、与众不同和高不可攀的地方,我只是想说具体事物还要是要具体分析,不要画虎不成反类犬。我评价不了你的琉璃喇叭,我可以不评价嘛;我提不起这只琉璃喇叭,我可以不提嘛──现在我才明白大家为什么要把它忘记,原来它是一个惹不得的马蜂窝──既然这样,我知错就改好不好?我提错了和评价错了,我现在用Ctrl+Y把它删了不就成了?既然我吃不了这馍要兜着走,我现在干脆不吃不就成了?既然我降不了这大个儿,我干脆不降不就得了?……」
接着白石头真在那里摔盆打碗,真要从计算机上将上一段删去。秃老顶这时就傻了眼──权力在谁手里掌握着是多么重要哇,也感到自己刚才要求得太过分了,有些过高地估计了自己的琉璃喇叭和过低地估计了白石头清醒的速度──看似患了老年痴呆症,谁知一到关键时候清醒得还挺快,于是态度马上来了个180度的大转弯,开始恬着脸故伎重演地用开玩笑的口气来解脱自己,开始做出挽狂澜于即倒的样子,上去一把搂住白石头笑着说:
「看,说着说着你就生气了。我说错了好Hh?我把自己说高了好吗?你现在不用把我这喇叭放到煤车和五矿喇叭的高度了,只放到冬天的雪和塞外的雪、冬天的血和老得的瓜田和郭建光的样板戏里也就行了。」
又用开玩笑的口气给双方找台阶:
「开句玩笑,你就当真了。一说三矿的煤车和五矿的电话,就像是挖了你的祖坟一样。现在是你操刀,过去小刘儿操刀的时候,可不是这么不经玩的。」
这时白石头的情绪还没有转过来呢。还在那里摊着手说:
「你要说小刘儿好,那你现在找小刘儿去好了。」
秃老顶又知自己说错了,只好又在那里恬着脸说:
「小刘儿已经像纳伊夫一样退休了,我找他还有什么用?事到如今我只能找你了。就请老弟高抬贵手,不看僧面看佛面,不看现在看过去,就算为了我崩掉三个指头的左手,你就把我的小喇叭放到适当的位置吧。」
……
但是,现在再找适当的位置,也适当不到哪里去了──本来还可以适当,现在就更加不能适当了。一个大好的春天,没有喇叭点缀又怎么了?没有喇叭春天就不来了吗?斑鸠就不捉了吗?「哔哩叭啦」的一个琉璃喇叭,还想风光30年吗?──但是,如果从历史唯物主义的角度看,当时的喇叭还是起到了呼唤春天、麦苗、斑鸠、炊烟和暮色的作用。没有这只琉璃喇叭,还是使我们的春天万马齐喑,还是给30年后的回忆少了一点春天的具象。依稀记得因为这只喇叭的到来,确实使我们兴奋过一阵子;为了拿到这支琉璃喇叭亲自吹一下,让它「劈吧」「劈吧」在自己手里响两声,我们当时要看秃老顶半天脸色呢──要不秃老顶怎么会在30年后重提这支喇叭时那么兴奋和要找回它的历史价值呢?从某种意义上说,当年这支琉璃喇叭,对于秃老顶在一群小捣子中间地位的提高,真是有些三矿的煤车和五矿的电话之于白石头的意义呢;但是因为时过境迁,因为一切历史都是为了给现实服务这个历史特性,为了大家的安定同时也是为了不使秃老顶过于昏了头,我们就不要再在历史的汪洋中拼命打捞一只小喇叭了──但当时拿着这只喇叭,吹起来该用多大的力气,是大了还是小了,是左了还是右了,我们都要局促不安地请教秃老顶半天呢。秃老顶精心地守在喇叭口上,威风地叱呵我们:
「千万不要给我吹炸了,吹炸了你们可赔不起!」
──并且,当时吹过这只喇叭和没吹这只喇叭,在田野上奔跑起来就是不一样;就像在足球场上吃过兴奋剂和没有吃兴奋剂奔跑起来速度就是不一样一样──这才是喇叭的魅力呢。当时秃老秃拿着小喇叭跑到哪里,我们就齐刷刷地跟着他跑到哪里──秃老顶简直成了一个斑鸠王。我们拥着秃老顶在麦苗里像一阵风一样忽来忽去。──本来不说三矿和五矿,照琉璃喇叭的历史本相,和冬天的雪和血、和秋天的瓜田和夏天的样板戏打一个平手还是没有问题的,但是因为30年后喇叭主人的一时失误,就使喇叭跟着他前功尽弃,似乎和雪和血、瓜田和样板戏平起平坐都有些气馁和理亏──你也是吃了秃老顶的挂落呢。你也是千年的修行现在被秃老顶毁于一旦呢。本来还是可以大书特书的,现在倒要草草收兵了。本来还是一个公众的历史遗物──可以放到历史博物馆,现在倒成了一个私人废弃品了。──把白石头惹恼了有什么好处?就好象在样板戏中本来你还是棵青松,现在倒自己把自己弄成了一头大蒜。本来还是一头老虎,现在倒成了一匹犬。本来还是一头貂,现在倒成了一只灰老鼠。本来30年后我们还想重新吹一吹当年的琉璃喇叭,现在你把大家弄得都不好意思了──什么叫自我毁灭呢?这才叫自我毁灭呢。──只是等白石头的气彻底消了,亲眼看到喇叭经过兴衰变迁已经变成了一头蒜,一匹犬,一只小老鼠和一匹落水狗和一头死猪,已经盖棺定论再也翻不了身和翻不了案了,才将过正的历史再一次矫枉过来,将颠倒的历史又颠倒过来,说:
「琉璃喇叭还是要说的。」
「在1969年的春天里,那只琉璃喇叭也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昵。」
「吹着那喇叭,撵着斑鸠,甚至比看样板戏还让人兴奋和激动呢。」
「一场喇叭吹下来,能出一身汗。」
「现在怎么就找不着那样的琉璃喇叭呢?」
「如果能找到那样的琉璃喇叭,现在我还想吹一吹呢。」
……
在不同的场合这样说过几次,琉璃喇叭才重新抬起了头,才重新让人们插到了1969年的春天里。说起1969年的春夏秋冬,我们在说过雪花和猪血、瓜田和样板戏之后,终于也可以在末尾说一下琉璃喇叭了。它出现在1969年本来是理所当然现在因为人为的曲折它的出现倒让我们觉得有些出人意料了──于是你只好忝居末位和忝在相知之列。
附录一
白石头在自己的备忘录上写道:
下次给女兔唇回信的时候,记着写上:
等你在上海开法式酒吧的那一天,我送给你一只琉璃喇叭。
附录二
有人问──不一定非是秃老顶,恰恰是和秃老顶无关的人──:
「当时白石头取代小刘儿的主要原因是什么?」
答:「主要是小刘儿像秃老顶的琉璃喇叭一样出现了自误。」
4、老梁爷爷鞭笞新注
到了晚上,村庄四周就是庄稼的世界。高梁、大豆、玉米、棉花、麦子、谷子、豌豆和豇豆、茶花和油菜花、青苗的枝叶和瓜秧的节蔓……所有庄稼的精灵,都在漆黑的或是夜光如水的夜里群魔乱舞。除了庄稼,记得在1969年夜里跳舞的还有各种各样的树。有白杨,有柳树,有槐树,还有枣树──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还有胡杨,还有刺槐,还有酸枣树,还有刚刚开花或刚刚挂果的桃树、李树、梨树和从来都不挂果的大椿树。我们想拉着它们的手与它们共舞搂着它们的脖子与它们对话,我们知道想与它们对话放到当时对于我们的年龄正合适。十一二岁的多愁善感的年龄,提供了与庄稼和树对话的一个契机。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错过这包子就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