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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好-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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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我去见了伯母,她尚很清醒,还问我你在外面是不是吃苦了。”
  脑海中回响起柳岑的话。她咬着唇,睁着眼睛望着床顶,想,我这算什么吃苦呢?和母亲的苦比起来,我这算什么吃苦呢?
  她起身洗漱更衣,而后走到廊上,葳蕤枝叶已零落,微冷的风拂过一地黄叶,又吹起片片枯黄的蝴蝶来。她恍惚间想起,自己已近两个月未曾见过安乐公了。
  秋意已深了。
  自从那一日的争吵过后,即使他们只隔了一进院落,却竟然也可以做到互不相见。偶尔她从张迎那里听来一些消息,说是虽然陛下开了恩,安乐公却也不爱出外游乐,只是闷在房中读书,早起晚睡的,一日日地愈加瘦了。
  几个宫婢说说笑笑地走进院中来,见到她,都是一怔,而后绕道走开了。阿寄看见她们穿的新衣裳,正是上回蒙赐的布料裁剪成的,倒是真的缤纷动人。
  “阿寄姐姐!”张迎却突然从外头跑了进来,“快出来,我阿爹找您。”
  张迎的阿爹也就是他的义父张持了。那几个宫婢听见这话,都不由得望了过来。阿寄连忙收拾一下自己的衣着,跟着张迎走到前院去,张持正背着手看那庭中的银杏。
  “啊,”见她来了,张持笑了笑,“是陛下请您过去,不必声张。”
  阿寄随张持到了昭阳殿后殿,却并未见到皇帝。
  “请姑娘在此处等候,陛下少刻便到。”张持说着,便退下了。
  阿寄点点头,在殿中跪下了。微风拂过帘帷,将炉中的苏合香轻飘飘地带了出来,氤氲满室。帘后有宫婢侍卫,俱都一动不动地站着,仿佛还在盯着她瞧。
  她不由得跪直了身子。
  ***
  “张迎?”
  深夜里,顾拾唤出一声,张迎忙颠颠儿地跑到门前来:“郎主,您要歇了?”
  顾拾搁下笔,揉了揉太阳穴,轻轻地“嗯”了一声。张迎便去给他准备热水,一边探出脑袋道:“您今日可累了一整日了。”
  顾拾将几卷书收拢归置起来,淡淡地道:“阿寄今日怎样了?”
  张迎挠了挠头,“早晨的时候我阿爹来,奉旨带阿寄姐姐进宫里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顾拾瞳仁微微一缩,眸中淬出冷光,“什么意思,还没回来?”
  “说是陛下要见她的……”
  ***
  深夜的昭阳殿,灯火明亮如白昼。扑朔的烛光将扭曲的人影投映到墙上去,仿佛便幻作了重重的鬼影。
  清冷的秋气从白玉石地面缓慢地往上,浸透了整副身躯。双腿已跪得麻木没了知觉,膝盖里仿佛有千万只小虫在咬啮,阿寄要咬着牙才能支持自己继续跪下去。
  直到听见铁靴的脚步声传来,她还以为是自己脑中的幻觉。
  几个内侍打起帘子,郑嵩一步步走了进来,看见阮寄的脊背仍旧挺得笔直,不由得冷冷一笑。
  “你这份硬气,倒是不输你父亲半分。”他走到上首的书案前坐下,“朕让你看住顾拾,这些日子以来,你倦怠了不少啊。”
  阿寄叩了个头,双手撑在地面,头有些眩晕。
  ——郑嵩突然将一卷文书朝她砸了过去!
  她避之不及,那一卷插了红翎的前线急报砸在她的脸上又跌落在地,她不敢动弹,只觉出脸颊上渐渐泛出火辣的疼痛感……
  郑嵩指着那军报道:“拿起来,读读看!”
  阿寄慢慢伸出手去将那文书拾起,一目十行地掠过——
  鲜卑兵分两路,一路突转益州,与羌人会合,一举夺下成都!
  “这是要从西边和南边包抄朕的长安啊。”郑嵩冷冷地道,“若是安乐公问起你来,你尽可以告诉他朕现在焦头烂额,朕不在意。”
  阿寄双手一抖,仓皇将那文书丢下,又叩了一个头。
  “你该晓得,朕怀疑你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你毕竟是前朝高门里出来的贵女,即算是哑了,朕也不能不防着你的。若不是看你这许久以来未曾出过一点纰漏,又确实给朕提供了很多消息……”他冷哼一声,“朕早已同你说了,哪怕有一日安乐公都自由了,你也不能自由!”
  “朕将过去每年秋狩时曾陪同安乐公骑射的羽林郎都找出来,下了诏狱。”郑嵩长长出了一口气,“你当朕愿意这样,像仇人一般拘管着他?朕知道全天下人都可怜他,朕知道你也可怜他,但阮寄,他可不是一个可怜的人啊。虽则如今他身边已布满了朕的人,但说到底,他不会信任他们,他信任的还是你,对不对?”
  阿寄的眼睫一颤,头垂得更低了。
  郑嵩笑了笑,“朕知道他喜欢你,从上林苑那日朕就看明白了。朕也望你莫要忘记了,阮夫人还在朕的手上。”

☆、第14章 故来决绝

  张持将阿寄送到了安乐公邸的门口,守卫的兵士开了门,阿寄往前迈步,竟尔一个趔趄,没能站住,张持连忙扶了她一把。
  她朝张持点了点头以示感谢,张持退后一步,请她进去。
  夜色深沉,曙光未明,那深深的宅院似一个巨大的深渊,将将要吞噬了她。
  张迎忽然从内院里跑了出来,“姐姐你回来啦?”又转身往回跑,压低了声音道,“她回来啦,郎主,阿寄姐姐回来啦!”
  张持看着那个孩子的身影,担忧地道:“张迎年纪还是太小了。”
  阿寄走进去,而张迎已抓着她的手,将她生拉硬拽到了最里边的院落里。然后哐啷一声,他自作主张地扣上了门锁。
  阿寄慌张地推门,张迎却道:“郎主担心你,等了你一夜了。”
  “阿寄。”
  她猝然回过头,便见淡薄的夜色底下,落叶的枯木旁边,顾拾正静静地站着,就像过去很多个时候一样,没有怨言地等着她来。
  他真的瘦了啊,她想。
  他的眼神却倏然一紧,“你的脸上是怎么回事?”
  她惨淡地笑了一笑,拿手背轻轻碰了碰自己的脸,仍是痛得皱紧了眉头。她现在的模样一定很难看吧?也不知会不会留下伤痕。如是想着,她又要转过身去,却被他几步抢上前来。
  少年的身躯逼在了眼前,他盯着她看,却不笑,不给她一个模棱两可蒙混过去的机会。她无处可避,背后是那扇锁住的门,后退时撞了上去,轻轻地一声响。
  顾拾的手在背后,朝张迎比了个手势。
  张迎突然道:“我……我去铺床。”便立即跑走了。
  铺床?安乐公……还没有睡么?阿寄疑问地抬起头。他……难道是在等着自己……
  “是陛下吧?”他开口,将她的思绪拽了回来,“是陛下,打了你吧?”
  他的话音很冷静,很清淡,她看不出他的表情里藏了什么,只能默默地点了下头。
  顾拾道:“这两个月来,你没有见我,我没有见你,你是如何向未央宫奏报的?”
  她怔了一怔。
  “你根本没有去吧?”
  她咬住了唇。
  他慢慢抬起手来。她猜不透他的用意,心中愈加紧张,想闭上眼时,他的手指却点在了她的唇上,“你每到不想回答的时候,就会咬住嘴唇。”他拈起了她的下巴,微微倾身,双眸沉定地注视着她。他仿佛是有很多话想问她,又或是想吻她,可最后却只是叹息般唤了一声:“阿寄。”
  “你该好好歇息。”他说着,往房中走去,“我让张迎给你备了热水,今晚你睡我房里。”
  她立在原地,忽然就脸红了。
  ***
  沐浴过后,阿寄披着外衣,小心翼翼地从浴房里走出来。
  昏黄的灯火下看去,顾拾的卧房并未添多少陈设,只在床头床下凌乱地堆放了一些书卷,顾拾正整理着,见她站在帘外,抱着书卷直起身来,皱眉四顾:“张迎说了要铺床的,却不知跑哪儿去了。”
  她的手指攥紧了纱帘,一双眸子里仿佛还盛着浴房中的水汽,盈盈地望过来,倒教他痴怔了怔。
  “你先坐一会儿——躺着也行。”他转个身将书卷都摞在案上,“我取巾子来给你敷一敷脸。”
  他今夜很有些奇怪。他始终没有笑。阿寄慢慢走进来,坐在床边的矮几边,他出去打了一盆热水回来,也在她身边坐下,卷起袖子拧了拧毛巾,然后动作轻柔地给她敷在受伤的左脸颊上。
  左脸微微发烫,阿寄呆呆地看着他。他何时竟会这样照顾人?不过是两个月不见,他好像就变了太多了。
  “是我疏忽了。”顾拾忽然道,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并不与她的眼神对视,“我不该冷落了你。这宅子里眼线那么多,陛下随时都会知道。他是想用你来拴住我的吧?”
  她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她只是带了一道伤回来,他便一眼看穿了今晚皇帝召她的缘由。听这样的少年说话,哪怕她是个哑巴,她也不由得有些累的。
  顾拾仔仔细细地为她热敷着脸上的红痕,漫漫然地道:“上回是我不好,我不该同你置气。我早已知道你同柳将军有故,柳将军也帮过我的忙……是我不好,我对着你时,总是……总是太任性了。”
  她仓皇地抬头看他,他却伸手拥她入怀。她皱了皱眉,心底仿佛有些恐慌细密地渗漏出来。
  天色渐次地明亮了。从那高墙上漏下一点点冷色的日光,滑落到窗棂间,折射出微漠的色彩。她湿漉漉的长发沾湿了他的衣襟,他也全未在意,只慢慢地道:“你好好睡一觉吧。”
  少年的身躯明明很瘦,拥着她的双臂却有着不容置喙的力量。她依偎向他的胸膛,隔着湿润的衣料听见他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充斥了她的耳膜……
  她默默地将手指抓紧了他的衣衽。他似乎是笑了,笑声清越,连带着胸膛也微微地震动。
  便在这样温柔的笑声里,睡意渐渐地催了过来,她闭上了眼睛。
  “阿寄,我向你保证。”他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声音带起微弱的气流,像是黎明前的梦呓,“这样的日子,不会再继续下去了。”
  而她已渐入梦乡,或许只会把这句仿若誓言的话当做梦中的回响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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