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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生好-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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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在这时,程钰掀帘走了出来,捋着胡子慢慢地、犹豫地道:“陛下,臣有事要奏。”
  顾拾看向他,一颗心紧绷住了,连呼吸亦不能:“说。”
  程钰撩袍跪下,叩头道:“启禀陛下,皇后的脉象流利,如盘走珠,是显然的喜脉……陛下,皇后殿下有喜了!”
  ***
  顾拾错愕地呆住。
  程钰还在跪着,老僧笑而不语,倒是张迎先拉了拉他的袖子,低声唤了句:“陛下!”
  顾拾回过神来,一颗心却好像仍然悬在半空里,过于盛大的欢喜令他感到了惶恐,“程御医,你再说一遍?”
  程钰直起身子,笑道:“老臣恭喜陛下,皇后殿下有喜了!”
  顾拾迟滞地道:“你、你先站起来。”
  程钰拍拍襟上灰尘站起了身,又道:“上人给的解药娠妇可服,陛下尽可放心。只是陛下……”他顿了顿,“此后皇后怀胎辛苦,最好是……切忌行房。”
  他看出来了?顾拾脑子转得很迟钝。——他是大夫,自己和阿寄刚刚……连清洗都未来得及……他自然看出来了!
  这样一想,顾拾就觉满脸如被火烧,像个在大人面前认错的孩子一般垂着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朕会注意的。”
  程钰又说了一些照料怀娠女子应注意的事项,顾拾认真地听着,急切的心情全写在脸上。程钰终于是放过了他,向他请安告退,顾拾便一阵风般冲进了寝殿里去。
  张迎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对殿中二人延请道:“上人、御医,看诊既毕,咱们便退下吧。”
  ***
  深青素白的床帏里,阿寄不知何时已睡着了,双眸紧闭,侧身而卧,一只手仍不安地放在自己的腹部。顾拾轻手轻脚地走过去,看了她半晌,低下身小心地将她外衣剥下,又让她翻身平躺,然后才在床边坐下,伸出手慢慢抚过她削瘦的肩、修长的颈、清丽而憔悴的脸。
  “抱歉。”他今日好像一直在道歉,“我若早知道……我怎可能会……”说着,他又红了耳根。
  阿寄的眼睫颤了颤,尚没有醒过来。他伸手到被褥里,悄然寻觅到她的手,轻轻地握住了。
  “阿寄,你高不高兴?”他紧张地笑起来,干净而年轻的笑容,一双桃花眼里微光清澈,“若在十年前,我断然想不到自己还会有今日的。”
  他俯下身,将脸埋在被褥上,深深呼吸一口气。终于疲倦袭了上来,他就这样沉沉地睡去了。
  顾拾再醒来时,却已好好地躺在了床上,双手不自知地揽着阿寄的腰。他睁开眼,便见阿寄也正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瞧。
  他下意识地去摸索她的喉咙,“还疼吗?”
  阿寄摇了摇头,朝他微微地笑。
  顾拾亦笑了,“你偶尔也可以说话应我。”
  她却又摇了摇头。
  顾拾朝她身边又蹭了蹭,声息就倾吐在她的颈项间:“日前程御医说的话,你听见了吗?我不知道你是几时睡熟的……”
  她却只是看着他,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顾拾感到为难,“是这样的,我们……”他吞咽了一下,“我们有孩子了。”
  阿寄睁大了眼睛,发怔地盯着他瞧。
  他忍不住一下子笑出声来,“是真的,阿寄。”他将手移动到她的腹部,声音低沉而令人酥软,“你怀娠了。你不要害怕,我会好好地照料你,绝不让你和孩子有一点点闪失……不过当务之急,还是先好好吃药,将你的声音恢复了。”他笑道:“你总不能对着孩子也不说话吧?”
  她终于缓缓地笑起来,却又偎依进他的胸膛,不让他看见自己的表情。他伸手拍着她的背,脸上笑容好像永远都不会褪去。

☆、第54章

  一连十日; 顾拾都守在雒阳北宫; 一心一意地陪伴阿寄。
  那解药几乎与毒…药无异; 除却第一日; 之后的每一日阿寄只在服药过后的短短数个时辰里疼痛有所缓解,其他时候都痛得全身痉挛人事不知。她恨极了自己这副模样,当年在掖庭狱里便是自己一个人熬过来的; 如今也不愿意给顾拾看见,每到发病时便将自己锁在小室里; 顾拾为此破坏了好几扇门。而后顾拾便学了乖; 一日十二个时辰不离她身边,若实在要出外办事时; 便将她锁在宽阔的寝殿,里边还有茜儿、张迎等许多下人陪着她,唯不许她出去自己锁自己。
  他年纪小的时候,只觉得阿寄是个温柔善良、体贴周到、如奇迹一般能抚慰他心灵的好姐姐; 到如今才发现,其实阿寄也不是什么奇迹; 她只是个寻常女子,她过去习惯了忍耐,只是因为没有人会在意她的痛苦。
  这样却让他更离不开她了。
  顾拾将一应文书都搬到了北宫,连尚书令都要到章德殿来奏事。柳岑已出了荆州、过了扬州; 钟嶙仍按兵不动,众多大臣向皇帝上书请求发兵平叛,顾拾却都置之不理; 只说听钟将军的便好。
  有时阿寄疼得不是那么厉害,便到书阁里来看他。她渐渐也能说些“嗯”、“好”之类简单的字眼了,只是她总不肯说,他只有循循善诱。
  “很快便不会有这么多文牍了。”顾拾一边批阅奏疏一边朝她笑道,“钟嶙不会让我管这么多的。”
  她没有笑,目光凝着那些奏疏,有深深的忧虑。顾拾看了她一眼,又道:“你是不是无法理解?”
  她点点头。见他很久不动,只好又“嗯”了一声,慢慢地说出三个字:“为什么……”
  顾拾复又笑起来,“你既然问,我便同你分解分解。”他站起身,走到房中平铺的舆地图前,招手让她过来。他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往她的手里塞了小铜马,口中道:“当今天下有十三州,柳岑占了三州,而除司隶之外,余下的九州全都有形形色…色的乱民反叛,还有的自立为王,比柳岑更嚣张。”他拉着阿寄的手将铜马一一放在地图对应的位置上,“而钟嶙如今的谋算是要姑息养奸,柳岑他是绝不会动的,其他九州的叛乱他却很殷勤征讨,如此一来,造成的结果就是他放纵了柳岑,令我朝与柳岑形成两分天下的格局——不,应该说,令他自己与柳岑,两分天下。”
  阿寄的手一抖,铜马没能抓稳而滚落在地图上,又撞翻了好几只。
  “那……”她认真地开口道,“那他为何不放别人,唯独……放了柳岑?”
  顾拾回头看她一眼,挑了挑眉。阿寄没来由觉得他这一眼中饶有深意,却偏是辨别不出。顾拾停顿了一下,笑道:“柳岑毕竟是世家子弟,在荆州振臂一呼,群集响应,钟嶙大约也知道他是最棘手的,可以给我带来不小的麻烦。”
  阿寄咬着唇,目光扫过舆图上的土地,微微地蹙了眉,“……那你怎么办?他这样便架空了你,你什么也做不了……”
  “所以啊,我只能放手让钟嶙去。”顾拾又幽幽地笑了,目中精光微露,“柳岑的想法他也不见得清楚,我必得先等待其他州郡都被肃清,才能有自己的力量……”
  “你……”阿寄忽然开了口。顾拾停下话头,专注地看着她,她顿时又感觉言语艰难:“你……又如何……清楚……”
  顾拾微笑道:“我只知道这世上没有人甘心与人两分天下,到最后都势必要自相残杀。”
  阿寄仓促地抬起眼,却撞进男人深黑如夜的眸光中。
  她听懂了……她听懂了。
  说什么钟嶙姑息养奸,最是姑息养奸的人,不还是他自己么?
  他让这两人先圈地自肥,麻痹他们的心志,膨胀他们的野心,然后……可是然后呢?到了那个时候,他还能收放自如吗?万一柳岑、钟嶙两人一齐回头反他……
  想到这里,她又想不通了,脑海里反而总响起茜儿低低的啜泣声,想起那些宫女们言辞凄切的上书,最后,她动了动口,他关切地倾身过来聆听,听清楚了三个字。
  “百姓,苦。”
  她说。
  他沉默片刻,道:“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她默然抓住了他的袖子,抬起头咬着唇哀哀地看着他。
  他低眉凝视着她,眼帘微垂,掩去了一些复杂的神色。“阿寄,你还是没有懂……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
  痛苦的十日过去,云龙寺的老僧又进了一趟宫查看阿寄的病情,最后同顾拾说道:“皇后已可以讲话了,只是哑了太久的人,总难免羞于开口,陛下要多加引导。”
  顾拾点头应下,恭送老僧出门,到了宫门外,老僧停下步子道:“请陛下好自为之,老衲要带小徒云游去了。”
  顾拾一怔,“云游?”
  老僧手捻念珠,垂眉缓道:“雒阳将乱,云龙寺亦将毁于战火,老衲已看倦了中原兵燹,也许回天竺去罢。”
  顾拾顿了顿,“原来上人还会占算天机。”
  老僧笑了,“这哪里需要占算?陛下本不是帝王之资,却一连两度为帝,气数如何能够长久?”
  顾拾蓦地抬眼盯住他,老僧却仍是泰然自若地笑着。
  顾拾其实也没有愤怒,在被老僧直言不讳地点破之后,他的心中反而是说不出的空虚。
  他最后长出了一口气,似真似假地笑道:“上人是闲云野鹤之身,朕也羡慕得很,不知何时天下人放过了朕,朕也云游去。”
  老僧看着他笑道:“会有那一日的。”
  ***
  今日是第十一日了。
  那云龙寺的胡僧已来看诊过,阮寄却仍不大愿意起身。正是秋光澈亮的早晨,日光敞亮得令人无法逃避,她知道自己已能说话了,可是她不敢。
  顾拾送那胡僧出去,她便仍旧躺在床上,四下里明明无人,她却仍要将自己蒙在被子里,混沌的黑暗让她终于有了些底气,团着被褥、压着极轻极轻的声音唤了一声:“小十……”
  自然没有人应答她,也许帘外的那些宦官宫女也根本不会听见。这声音很是低婉,虽仍旧吓了她自己一跳,却显然不再是那么嘶哑了。
  她咬了咬唇,又小声地练习:“小十,小十,小十……”
  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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