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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天明,几人换了马匹,逍逍遥遥望城里来。这一进一出,李逵满肚问号,高强一句两句又解释不清楚,只拿话诓着他走,李孝忠在一旁看的有趣,也跟着有一句没一句逗他,李逵赌气不理,只顾低头走。
走了一段,李逵抬头一看,前面好大一片空场,一旁堆了许多砖瓦木料,许多工匠正在啃炊饼。那空场中央却有一处宅子,两边是断瓦残垣,那宅子墙上也有火烧痕迹,看着甚是突兀,这黑旋风又是乡巴佬进城头一遭,见到开封府中居然有这等所在,咧嘴一笑:“衙内,你看这处所在好不有趣,好似当初青州道上那片瓦砾场也,敢是经了哪处山寨地好汉?”
高强一阵眩晕,心说你还真会联想啊,就算这地方和青州道上被王英烧了的那片瓦砾场有点像,那也不可能开封府里被贼烧成这样吧,那得闹腾成什么样了。
一旁李孝忠和右京却没经过青州一役的,正要问许贯忠,哪知却有人不以为这是什么玩笑话,那宅子里大吼一声,一个全身重孝的汉子冲了出来,抱着哭丧棒大叫:“不错,正是遭了贼了!遭的乃是欺君害民的黑心贼!”
李逵见了这架势,莽脾气又上来了,喝道:“兀那汉子,洒家自顾说话,干你鸟事?不看你身上热孝时,叫你尝尝洒家的拳头!”李孝忠心眼快,一听李逵与人合口吵闹,怕他动蛮,伸手就把李逵身后的两柄板斧给抄了下来。
那人正是那户宅子的苦主,老爹死了,尸身停在家中还没发丧,正觉得全世界都亏欠他的时候,有人这么撞上枪口来,哪有不暴跳如雷的道理?冲上两步,正要同李逵再吵,晃眼看见高强骑着马在后面,负责拆迁的差人跟在他身后毕恭毕敬,料是债主来了,立时血往上冲,破口骂道:“没天良杀千刀的狗贼!逼我祖产,害我老父,只道是哪家的欺心贼,却不料是你这花花太岁!这般坏事做绝,哪日天开眼收了你!”
若是平时在街上遇到了高强,这人就算再恨,也是脚底抹油的份。不过话说狗急跳墙,人急拼命,现在家里祖业保不住,老爹又死于非命,这人逼到穷处,哪里顾得许多?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骂了两声之后,操起哭丧棒就冲了上来,目标直取高强的陆阳魁首。
若以这人的武艺,原是不入流地,高强习武经年,随便两下就能打发了。无如高强对他家的遭遇本是同情,眼下这情势又说不清楚,要是再把这人打了,激起民怨来,这博览会还办不办了?“花花太岁强行拆迁打死人”,这等标题放在后世也是极其逆天的,现在两边可也上千双眼睛看着呢!
他不动手,不代表没人动手,只听一声虎吼,一个硕大的黑影已经向那孝子扑去,高强大叫一声“不好!”
第三十四章 反目(上)
眼下已经够被动了,若是李逵把人给打死了,高强真不知道要如何收拾局面。当即飞身扑上,一把抱住李逵的腰,叫道:“铁牛慢来,此人乃是孝子!”孝义二字乃是李逵的软肋,这当儿能拦住这头蛮牛的东西不多,孝子儿子便是其中之一,没看水浒中李鬼都能哄得李逵不杀他么?
若只是高强抱住,还不足以拉住李逵,幸好右京在旁,她与高强心灵相通,不待吩咐已经出手,一条白绸带席卷而出,恰好缠着李逵的手腕,口中娇喝一声,一脚踏在绸带中间,将李逵的手生生向后扯了尺余,那拳头才没打到那孝子的脸上。
论起李逵的力气,两个高强也拉不住他,只是一下被扯住之后,又听得高强说那人乃是孝子,铁牛不由得一怔,以他的简单脑筋,似乎到这时才意识到对方的身份——实则方才何尝不知,只是头脑一发热就顾不得了。
既是孝子,李逵也就不打,他也没甚啰唣,转身就要走,却发觉自己被高强拦腰抱着,右手也不听使唤,跺脚道:“洒家不打这厮便是,怎的还要抱住?”
高强见他不打,兀自不放心,想起李孝忠对他颇有几下散手,回头看时,却见这少年抱着胳膊在一边看热闹,不免心中有火:“李小哥,且来劝住铁牛,莫要容他伤人。”
李孝忠摇了摇头。走上来将李逵拉住,口中却冷言冷语:“留守相公,你便忒以婆妈,似此等浑人,正该铁牛对付他,何必闹地这般?”
高强懒得解释,这里面的关节太多,一时说不清楚,只摇头道:“此人家遭不幸,急火攻心。本人未必就是这般。”
那人惊魂甫定,见高强居然对他甚有回护之意。一时只疑身在梦中,满腹狐疑,但脑子转不过弯来,愣了一会,照旧骂道:“何用你假慈悲!”却也不敢再上来打了,只恐那黑大汉又来嗔怪。
闹了这片时,总算有人出来干涉,两个开封府的捕快分开围观人群走上前来,对着高强点头哈腰。对那孝子却挺胸凸肚,说话的大意倒也相同,就是开封府有请。
原本高强来这现场看过之后,就要去开封府的,当下也不推辞,瞥眼在人丛中看见石秀,向他打个眼色,命他依旧看好这处,便即上马奔开封府。那孝子本是平民百姓。向来信奉民不与官斗的,原先对高强是一股邪火,所谓猪油蒙了心。这时见了差人先矮三分,顺顺当当就跟着来了。
一行来到开封府,宋乔年见到高强,满面堆欢,降阶相迎,只差没把自己的位子让给他坐了。高强口中客气,心里赞叹;此人明知蔡京对我不满,却仍旧表现的如此热络,当真是刀切豆腐两面光。
今日请到高强来开封府,宋乔年本也没什么预备,不过这案子的苦主一口咬定是拆迁的差人放火惊死了他家老汉,高强顶着博览会职事,论理也该走个过场。实际上彼此心里都明白,就这么个案子。告到几百年后也告不倒高强,只不过开封府借题发挥。一天封着那宅子不让动土,高强这博览会地筹备时间就少一日,而若不是蔡京在背后给宋乔年撑腰,他又哪里敢拦着博览会这样的工程?
草草问了几句,宋乔年便将那孝子打发了,拉过高强假意应酬了几句,而后一脸无奈地说出,不是自己不给面子,出了人命,到底不是好糊涂判的,高强若要尽快了结,不妨去公相府中商议一二。
高强也不多话,径自来到蔡京的太师府,虽然不甘心,但从一向以来与蔡京的明暗几次交锋中,他依旧没有把握能够正面对抗这个大宋政坛头一个真正的权相——自从蔡京开了这个先例之后,南宋的政坛就全部成了权相的天下,秦桧,史弥远,贾似道,一个接一个的权相将大宋最终推向了崖山的大海中。由此也可看出,蔡京建立的体系其巨大的威力,对权力的极强控制力。目前,高强仍然没有挑战这个体系的实力,因为他本身的地位,很大一部分就是来自于这个体系。
但到了蔡京府上之后,出乎意料之外,迎接他并不是蔡京,而是他的老丈人蔡攸。
“公相入朝议事未归,贤婿有何要务,值得只身从北京任上赶回来?莫不是颖儿与你有甚争执,闹到娘家来了?”也许是从来没有和高强这个女婿有多么深入的交流,蔡攸一时不知道要如何与高强建立语境,一肚子的圣贤书对于这位从来不好好读书的衙内自然是派不上用场的,只好打亲情派,居然难得地还说了点笑话。
无奈高强对于这老丈人从来就没什么好感。蔡京虽然是权相,毕竟是从熙丰那种剧烈的政治动荡中生存下来的老狐狸,其才能还可以得到高强的尊敬。可蔡攸这人就纯粹是个马屁精,他升官一是仗着老爹给铺平了道路,二是从徽宗还没即位时就大拍马屁,等到赵佶登基之后,这位翰林学士的满腹学识就都用在给皇帝作捧哏逗乐子上头了,偌大的年纪还来作宠臣,说白了,这人和高强走的是一条路子,可称为老帮闲。
好歹自己屋里头那位是人家的女儿,高强也不敢露出鄙夷不屑,再者蔡攸少露口风,好似这件事他倒明白就里,说不准蔡京就是故意交代他来敲打敲打自己的,当即将眼下官司押在开封府,失火地宅子被查封了,工程无法进行的事项说了。
“岳丈,这火来的蹊跷,又闹出人命,开封府要严查,原也使得。只是这博览会乃是御笔亲提,今年郊祭就要用的,若是就为了这点事耽搁了,到时候误了郊祭大事,小婿可担待不起,咱们蔡家也要在大宋天下官属宗室面前大大丢一个脸。兹事体大,开封府林少尹不敢做主,小婿只得来请公相出面斡旋,不知岳丈可有吩咐?”直接把台阶丢给了蔡攸。
果然不出高强所料,蔡攸装模作样讲了一堆道理,而后同意了高强的说法,不管案情究竟如何,总不能拦着工程不让动土,等到公相回府,便当请他函告开封府宋乔年,叫他速派仵作勘察现场,而后撤了封条,允许施工。
第三十四章 反目(下)
场面话说完了,戏肉上演。蔡攸摆着岳丈的架子,与高强拉了会家常,便道:“贤婿,你坐镇北京,那里乃是我大宋第一等去处,若能在北京任上三年五载,调回京来直可径登宰府,实乃终南捷径也,贤婿不可轻忽。”
高强诺诺。蔡攸又道:“如今贤婿兼着两样差事,虽说是官家对你的信用,我蔡家与有荣焉,却也有分身乏术之嫌。这么两头都牵系着,不出事情还罢了,一旦出了事情,你贤侄岂不是要来回奔波?就譬如此时,你河工还没修葺好,京城一件小事,就非你不可,若是此时河工再出了岔子,贤婿你难免要担个失职的罪名。”
高强唯唯:“岳丈教训的是,如今该当如何是好?”
蔡攸见高强态度甚好,他这岳丈作了好几年,头一回在女婿面前如此威风,心情大好,打个哈哈道:“贤婿,于今之计,只得权且舍了这博览会的差事,托付有能之人,专心于你大名府留守司才是。”
高强心中大骂,心说你好大的胃口,想抢我这博览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