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嗄隆
寒冷在雪的阻挡下似乎收敛了些,卿尘靠着一方紫貂银丝垫,微笑看着对面兀自生着闷气的殷采倩,她伸长了手指在火盆上方暖了暖,玉白的肌肤衬的火色越发艳红。
炭火的暖意将风雪带来的潮气逼得如水色般浮上半空,飘漾着镜花水月般的迷濛,素色屏风一清如洗,随着空气微微地涌动。
殷采倩抱膝坐在那里,只是盯着眼前发愣,或许是累了,一言不语。这一路虽有郑召护持,却也受了不少苦,平日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混在将士之间风餐露宿行军千里,现在轻易要被送回天都,她以沉默无声地抗议。
夜天凌既下了军令,便是令出必行,卿尘思索着该怎样劝她才好。
“王妃!”帐外有人求见。
卿尘将目光自殷采倩身上移开,淡声道:“进来。”
随军医正黄文尚入帐,躬身向卿尘请教几个关于外伤医治的问题。殷采倩闷闷坐在旁边,倍感无聊,不由得抬头打量起卿尘来。只见她闲闲而坐,白袍舒散身后,发丝轻挽,束带淡垂,周身似是笼着清隽的书卷气,平和而柔静。她时而伸手为黄文尚指出一些|穴位脉络,玉色指尖如兰,纤白透明,似是比语言神态更能表现她的从容和安然。不知为何,殷采倩忽然便想起了夜天湛。
风神照人的湛王,每次谈到这个女人的时候总会用一种悠远的语调,飘离的神情,意味深长而带笑,笑中不似往日的他,但又说不出有什么不同。
她曾听夜天湛坐在王府的闲玉湖边反复地吹奏一首曲子,玉笛斜横,临水无波。那笛音落在碧叶轻荷之上仿似月光,恍惚柔亮,婉转多情。
她曾因好奇追问这是什么曲子,夜天湛只是笑而不语,目光投向高远的天。
然而在夜天湛大婚之后她就再也没有听到那首曲子,确切地说,是再未见夜天湛的玉笛。
她很怀念那笛声,后来靳慧告诉她,那是一首古曲《比目》。
待黄文尚离开,卿尘觉得有些累了,重新靠回火盆前静静翻看一本医书,却见殷采倩欲言又止,她抬眸以问。
殷采倩犹豫了一下,问她道:“我听说你的医术很好。”
卿尘点头:“还好。”说话间眸色静澈,带着淡定的自信。
殷采倩睫毛微抬:“那你有没有好些的伤药?”
卿尘似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你想给郑召他们治伤?”
殷采倩点头,颇有些懊恼:“我并不知军中会有如此重的责罚,是我连累了他们。”
卿尘道:“我已经命人将药送去了,这个你倒不必担心。”
两人似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话可说,都沉默了下来。卿尘斟酌片刻,婉转问道:“你此次是私自离开天都的?”
一提到这个话题,殷采倩顿时带了几分戒备,不悦道:“我不回天都。”
“难道你还能此生都不回去吗?”卿尘目光落回书上,笑说:“殷相岂会不担忧?”
殷采倩言语冷漠:“他们若还是逼我嫁人,我便不回去!”
这倒和十一的逃婚如出一辙,卿尘抬眸,淡淡一笑:“殷相此举并没有什么错,你是族中嫡女,也应当多担待些。”
殷采倩一眼横来,卿尘不急不徐又道:“当然,我并不想你嫁给澈王。”
殷采倩眼中似是带出些嘲讽:“族中嫡女,你就是因为这个才不嫁给湛哥哥,辜负他对你一片深情吗?”
夜天湛的名字骤然在卿尘心中带起几分楚涩,丝丝散开,化做百味纷杂。她半垂下眼帘,嘴角仍旧噙着丝幽长的笑意,说道:“我嫁的,是我想嫁的人。”
“我也只嫁我想嫁的人。”殷采倩未假思索,立刻说道。
“你想嫁给谁?”卿尘淡声相问,眸色幽远,略带一丝清锐,看往她眸心。
殷采倩神情一窒,杏眸略抬,却在那道从容的目光下立刻避往一旁。卿尘笑而不语,只是静静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儿,殷采倩幽幽问了一句:“你不怕他吗?”
卿尘修眉淡舒,了然而澄明:“你怕他。”
殷采倩竟然没有矢口否认,望向别处的目光透出些迷茫的色泽,夜天凌刚才杖责将士的冷酷不期然浮上心头。然而她脸上很快出现一抹倔强的痕迹,直言道:“我喜欢他。”
“哦。”卿尘淡笑,不见惊怒:“我不介意你在军中多留些时日,只要你能违拗他的命令。”她好整以暇地将医书翻到下页,容颜淡隽半透在水色微濛之后,如隔了一片琉璃世界。
殷采倩深深呼吸,压下无端加快的心跳,几乎有些挫败于卿尘的无动于衷,心底不由生出些恼意。就在她微觉不快的同时,卿尘忽然抬眸,展开一笑,清流恬适缓过碧野山林,微风带醉,碧空如洗。
如白云过境,她的衣袖轻轻一拂,合上手中的书,含笑道:“你不妨多了解他,再言喜恶。军中都是男子多有不便,今晚你便在这帐中歇息吧。”
天幕入夜,冷月半上东山。
夜天凌回到帐中,低头将落在肩上的轻雪拂去,卿尘正以手支颐看着那张展于案上的军机图。
案前燃了熟悉的撷云香,轻云出岫,丝缕淡雾在略显空旷的大帐中盘旋,眷然沉散。
帐外寒光清照,铁马冰剑,关山万里,浸着苍远而豪迈的深凉。
这幽长的夜色如同漫漫岁月,流淌于春秋来去,夜天凌已记不清曾有多少个独宿军帐的夜晚,此时帐中安然的暖意仍旧多少让他有些不适应,军营中竟会有家的感觉,这想法让他略觉诧异。
卿尘抬头对他淡淡一笑,他走至案边坐下,见她眼中略有些倦意,低声道:“在看什么,不是要你先睡吗?”
他身上仍带着未散的雪意,浸在裘袍中有冰冷的气息,卿尘微笑道:“虞呈现在急于求胜,已经耐不住了吧,我在想他会自何处攻城。”
近来燕州形势微妙,频频传出些不利于虞呈的事件。湛王与幽州互通消息,调兵遣将虚晃一枪,适时让虞夙次子虞项小胜了两场兵,推波助澜。
虞呈这边开始频繁调动兵马,再不复之前一味拖延。幽州大营亦外松内紧,严阵以待,静候君来。
那军机图早已烂熟于胸,夜天凌也不再看,说道:“刚刚正和十一打了个赌,一赌断山崖北,一赌白马河,你怎么看?”
“斜风渡。”
“哦?为何?”
“因为你们俩都不想此处,”卿尘笑说:“如果我是虞呈,便走常人难料之处,斜风渡虽险滩急流,极难行军,但地形隐蔽,易于偷袭。”
夜天凌点头,表示她的话亦有道理,复又一笑:“不管他自何处来,后果都一样。”
卿尘手指抵上嘴唇,示意他小些声音。
夜天凌沿着她的目光看去:“这是为何?”屏风隐隐,幕帘如烟,他回头,语中微有不豫。
卿尘轻声道:“既知道她在军中,总不能再让她和那些将士混在一起,但也不好张扬着另支行帐,便将就一晚吧,委屈你去十一那儿了。”
灯影疏浅,夜天凌静静凝视她一会儿,倒也没有表示不妥。
“明天真的送她回伊歌?”卿尘轻声问道。
“嗯。”
“只怕她不肯。”
“军中不是相府花园,岂由得她?”夜天凌淡淡道。
卿尘修眉淡挑,目光中略带着点儿别有深意狭促的神情。夜天凌唇间突然勾起一个轻笑的半弧,无奈摇了摇头,抬手轻抚她的肩膀,柔声道:“早点儿歇息。”
卿尘安静地点头答应,夜天凌便拿了外袍起身。
两帅营帐相隔不远,十一见夜天凌过来,两人谈起没完没了的军务,一时都无睡意,不觉已夜入中宵。
营外不时传来侍卫走动的声音,轻微地响过,沉寂在深雪之中。
整个军营如同隐于黑暗深处的猛兽,卧守于幽州城一侧,似寐实醒,随时可能给予侵犯者致命的一击。
这场精心策划的战事一旦结束,西路大军将彻底调转守势,同中军齐头并进,攻取叛军中腹,合州、定州、景州、燕州、蓟州,都将近在眼前。
如今帝都之中,人人都将目光放在北疆平叛的战况上。上次整顿亏空后,朝中悄无声息重布棋局,而北疆之战,便是这局新棋的关口。
夜天凌眼中颇含兴味地一笑,此次的征战,似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有趣的多。
外面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他和十一同时抬头,厚厚的垂帘微动,带出一片月光映着雪色冰寒,却是卿尘掀帐而入。
夜天凌见她紧蹙着眉,起身问道:“怎么了?”
卿尘极无奈地叹口气:“我刚才去看一个情况突然恶化的伤兵,回来后殷采倩人便不见了。”
断马斜风江湖剑
殷采倩驭马一阵急驰,微微勒缰,半黑将明的夜里,她穿过早已落叶稀疏的山林打量近在眼前的高崖。方才仔细看察了帐中的地图,此去不远当是白马河上游的斜风渡,渡河翻过这山岭,过合州、横岭一直东行,几日可入临安关,便离湛王大军不远。
月光下白雪皑皑中不时有晶亮的冰影闪烁,泛着安谧而神奇的美,偶尔轻风扫过,浮掠起微薄的雪的风姿。
这样的雪夜下似乎马蹄声格外显得突兀,她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桃色红唇微微下弯,像是要将今天恼人的事情统统丢开。夜天凌骇人的冰冷,十一不耐的神情和卿尘洞察一切的笑,皆尽堵在胸口不离不散,这简直是她自出生以来最为窝火的一天。
她下意识的拧眉,出气似得将身后挂着的飞燕嵌银角弓一摆,挥鞭往白马河走去。
不过稍会儿,她突然又停了下来。因为夜太安静,所有的声息都变得清晰可闻。除了自己的马蹄声外,她似乎听到轻微的马嘶,蹄声交错,甚至战甲刀剑摩擦的声音,脚步声,和混在其中一两声的说话。
斜风渡下水流湍急,雪水夹杂着冰凌撞击河石,阵阵掩盖着这些奇怪的声音。幽州大营黑沉沉已不可见,前方却隐约轻闪出稀疏的火光。
她立刻带马隐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