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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李步失声叫道。
“如实说来。”夜天凌语中淡淡。
李步抬头迎上的是一双深无情绪的眸子,然而那其中却压来居高临下的威严,在清冷的深处像一刃无声的剑。
“先储君确是自尽身亡。”李步咬牙,挤出一句压抑的话。
“原因。”
“殿下难道不知道?先储君为我们这些将领据理力争,遭了当今天帝斥责,一时想不开,此事天下人尽皆知,天帝还后悔莫及,痛悼不已。”李步冷笑。
“究竟斥责了什么?”夜天凌依旧平声相问。
“朕不如将这皇位早早让给你做更好。”李步一字一句地道。
夜天凌眼中寒光深闪:“衍暄皇兄呢?”
李步默默回忆了片刻,说道:“那病来得极为蹊跷,拖了数日便不治了,我虽没查出具体原因,但或者是……毒。那几个侍从和御医不是失踪,而是用不同的法子暗中处死了。”
夜天凌背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他仰头静看山间冷月,自齿间迸出一字:“好。”
只言片语如化做利刃的冰,一转身,他对李步道:“明日本王绝不会手下留情,你当全力应战,若战死祁门关,衍昭皇兄的血债亦不会就此落空,本王自会还出公道。”
李步心神巨震,上前一步:“殿下究竟为何要追究这些事?还请给李步一个明白。”
夜天凌目光似与黑远的山野融成一片,沉如深渊,他微微侧首,在李步身旁用一种漠然冰冷的声音说道:“只因本王身上流着的是穆帝的血脉。”
李步如遭雷击,呆立雪中,似有千军万马自心底狂奔而过,踩得血脉欲裂,他哑声道:“殿下此话……当真?”
夜天凌眸光锐利,扫入他眼底,他蓦地惊醒,凌王言信如山,岂容人置疑?却见夜天凌袖袍一拂,不再逗留,举步往山下走去。
他看着夜天凌坚冷的背影,突然往前大踏一步,跪入雪中大声叫道:“殿下!”
夜天凌足下微缓,停下脚步,凌厉的唇间慢慢地,逸出了一丝似笑的锋芒。
山河半壁冷颜色
离开合州,夜天凌回到大营,甫一入帐便错愕止步。帐中不少人,十一、唐初、卫长征、冥执等全都在,看到他回来似乎同时松了口气。案前一人背对众人面向军机图,听到他的脚步声回头,凤眸微吊,一丝清凌的锋芒与他的目光相触,凝注半空。
夜天凌夜入合州是瞒着卿尘去的,此时在军帐中见到她,有些吃惊,抬眸往十一那边看去:“出什么事了?”
十一轻咳一声:“四哥平安回来便好,我们就先回营帐了。”说罢一摆手,诸人告退,他走到夜天凌身边回头看了看,丢给夜天凌一个眼神。
夜天凌眉梢微动,却见卿尘淡眼看着他,突然也径自举步往帐外走去。
“清儿!”夜天凌及时将她拉回:“干什么?”
卿尘微微一挣没挣脱,听他一问,回头气道:“你竟然一个护卫都不带,孤身夜入合州城!两军大战在即,合州数万叛军人人欲取你性命,你怎能轻易冒这样的险?”
夜天凌料到卿尘必定对此不满,但她既然已经知道了,便只好问道:“我吩咐过严守此事,谁这么大胆告诉了你?”
白裘柔亮的光泽此时映在卿尘脸上,静静一层光华逼人:“怎么,查出是谁让我知道要军法处置吗?”
夜天凌道:“不必查,定是十一。”
卿尘拧着眉心:“他们都不知你为何定要在此时独自去合州,又除了遵命别无他法,全悬着一颗心,怎么瞒得过我?”
夜天凌不管她正满面薄怒,心中倒泛起如许柔情,硬将她拉近身前环在臂弯里,说道:“那你可知道我为什么去?”
“你去找李步不光是为现在的合州,还有些旧事吧。”卿尘抬了抬眼眸。
夜天凌道:“既然清楚,你深夜把我军前大将都调来帐前,做什么呢?”
卿尘黛眉一剔,冷颜淡淡:“天亮前你若不回来,挥军踏平合州城!”
夜天凌不由失笑,揽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徐缓说道:“王妃厉害,幸好本王回来的及时,否则合州今日危矣!”
卿尘抬眸看到夜天凌眉宇间真真实实的笑意,原本恼他瞒着自己孤身犯险,此时见人毫发无损,怒气便也过去了,但忍了半夜的担心害怕却突然涌上心头,眼底微微酸涩,扭头说了句:“你以为十一他们不这么想?”
夜天凌道:“李步此人我知之甚深,即便给他机会,他也不敢对我动手。何况这两日大军猛攻之下,合州将士军心早已动摇,连李步自己都在忐忑之间,城中看似是险地,其实并不足为惧,我心里有数。”
卿尘轻声叹道:“你冒险总有你的理由,但你早就不是一个人了,拿你的命冒险和拿我的命冒险有什么区别?你不该瞒着我,难道如实告诉我,我还会受不住?”
夜天凌唇角带笑,挽着她的手臂轻轻收紧,却淡淡将话题转开:“景州和定州你喜欢哪个?”
卿尘侧头看他,有些不解,随口答道:“定州吧。”
夜天凌漫不经心地说道:“好,那咱们今晚就先袭定州,明天把定州送给你以为补偿,如何?”
卿尘惊讶:“定州景州都在祁门关天险之内,合州未下,”她忽而一顿:“难道李步真的……”
夜天凌道:“我从不白白冒险,李步降了。合州留三万守军,剩余五万随军平叛,我们袭定州,景州交给他。”
“李步竟肯回心转意?祁门关一开,取下定州,我们即日便可与中军汇合。”
“不错。”夜天凌转身扬声道:“来人,传令主营升帐,三军集合待命!”
帐前侍卫高声领命,卿尘却轻声一笑:“三军营帐早已暗中传下军令,所有将士今夜枕剑被甲,此时即刻便可出战。”
夜天凌笑道:“如此节省我不少时间。”
卿尘却沉思一会儿,又问道:“李步虽说终于弃暗投明,但毕竟曾经顺逆,军中有不赦叛将的严令,你打算怎么办?”
夜天凌返身更换战甲,说道:“所以才要命他助我们取景州、定州,而后随军亲自讨伐虞呈,将功补过。”
卿尘点了点头,上前替他整束襟袍,但觉得此事终究是个麻烦。
寅时刚过,天色尚在一片深寂的漆黑中。定州城已临边关偏北一线,祁山北脉与雁望山在此交错,形成横岭,地势险要,是北疆抗击突厥重要的关隘。黑夜下,城外关山原莽天寒地冻,城中各处都安静如常。北疆虽在战火之中,但人人都知道只要祁门关不破,定州便高枕无忧,所以并不多见调兵遣将的紧张。
南门城头哨岗上,塞外吹来的寒风刮面刺骨,守城的士兵正在最疲累的时分,既困且冷,不时闭目搓手,低声抱怨。
终于熬到一岗换防,替班的巡逻兵登上城头,“兄弟辛苦了!”
“天冷的厉害啊!”先前一队士兵呵气说道。
随便言笑几句,新上来的士兵在北风中亦打了个哆嗦,按例沿城头巡防一圈,四处无恙,铁甲发出轻微的磨擦声伴着军靴步伐橐橐,渐行渐远往下走去。走在最后的士兵猛地眼角光闪,瞥到黑暗中一抹冷芒,尚未来得及出声,颈间“哧”地一声轻响,颓然倒地,即时毙命。
前面几个士兵察觉异样,回身时骇然见方才走过的城头影影瞳瞳出现敌人,借着深夜的掩护鬼魅一般迅速杀来。
方才换岗的士兵尚未走远,便听到身后同伴的惨叫声夹杂着“有敌人!”的示警,原本静然无声的黑夜被突如其来的杀气撕裂,城头火把似经不住风势纷纷熄灭,四周骤然陷入混乱之中。
夜天凌和卿尘驻马在不远处一道丘陵之上,起初定州城只在前方依稀可见,似乎并无任何不妥。不过半盏茶时分,城中一处突然亮起惊人的火光,紧接着火势迭起,烧红半边天空。定州城如同迎来了诡异的黎明,瞬息之间又被浓烟烈火笼罩。
随着火光的出现,城外无边的黑暗里喊杀声层层涌起,悄然而至的玄甲战士不再如先锋营般靠飞索潜入,当前三营架起云梯,强行登城。
定州守军尚未摸清是何人攻城,仓促抵抗,阵脚大乱。
城头之上刀光寒目,贴身肉搏,厮杀惨烈,远远看去不断有人跌坠下来,不是早已丧命便也被城下乱石铁蹄践踏身亡。
随着守城之军防御匆忙展开,利箭丛丛如飞蝗般射下,竭尽全力企图阻止玄甲军攻势。
定州巡使刘光余睡梦中闻报,骇然大惊,根本无法相信是玄甲军杀至。
祁门关固若金汤,白天尚有军报西路大军仍被阻于关外,怎会半夜攻至定州!而此时定州军营已有半数陷入火海,神机营的玄甲火雷每发必燃,四处生乱,竟叫人觉得定州已然合城沦陷。
刘光余惊骇之余战甲都未及披挂,立马点将集兵,增援南门。
营中之兵尚未赶出行辕,便听东面轰然一声巨响,震得城墙乱晃,一响之后不曾间断,连连震撼。东门守军疾驰前来,滚瓜一般掉下马,“大人!澈王大军强攻东门,城门已经无法抵挡!”
话音未落,南门来报,“大人!南门失守!玄甲军攻进来了!”
刘光余心神巨震,大声疾喝:“撤往内城!调弓箭手死守!快!各营士兵不得慌乱,随我拒敌!”
定州城中一道道血光于火影之中交织成遮天蔽日的杀伐,血溅三尺给雪地添加了触目惊心的猩红,瞬间便在冰冷的寒风下凝固成坚硬的一片,却又被随之而来的无情铁蹄驰掠粉碎。
强者的刚冷和弱者的消亡不需太多修饰,冷铁、热血、长风、烈火,在天地间淋漓尽致地划开浓重的一笔。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黎明逐渐迫近,定州守军根本没能抵挡多少时候,四门沦陷,内城随即失守,全军败溃。
玄甲军一旦入城,迅速扑灭各处火焰,掌控要道,安抚平民,收编败军。不过一个多时辰,定州易主,重入天朝统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