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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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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夭绍含笑道:“钟叔,憬哥哥在么?”
  “在,自然在,”钟晔抬手拂去肩头的花瓣,笑道,“少主在书房,郡主自己上楼便是,我去煮茶来。”
  上楼――
  清月舍既取名清月,自有登高触月之境。阁楼筑在青岩之上,那层迭不穷的石阶看上去极为陡峭。夭绍蹒跚走了几步,便扶着石壁停下叹气,颇为懊恼地看了自己不争气的双腿一眼,运劲提气而起,飞身纵上岩石高处,甩出袖中紫玉鞭打开窗扇,以“不速之客”的姿态掠入楼中。
  不料她选择的那面窗正是楼阁里木梯转弯处,落下时站得不稳,脚跟擦着梯边一个踉跄,眼看便要倾身倒地,身侧却倏然有清风飘过,一双手臂揽住她的腰,行云流畅地将她带入怀中。
  “哎呀,”夭绍捂了捂脸,对面前的青衣公子眨眼,“想要让你见识见识这些年我练的轻功,不料却献丑了。”
  云憬静静望了她一瞬,慢慢松开手臂,转身走回书房。
  夭绍看着他的背影,有些疑惑。
  自己怎么得罪他了?那雪玉雕成的面庞上神情竟清冷淡漠如斯,好似万年砌成的冰山。
  虽则主人是这般冷淡,她还是厚颜跟过去,且毫不客气地在书房长榻上坐下,扯了锦被盖上双腿,这才笑道:“方才多谢你的举手之劳。”
  云憬坐在书案后,默然看着夭绍。
  他如此静悄悄的沉默让夭绍分外不自在,当年的云憬与她斗嘴吵闹,最是冤家绊气。小时候不知道多少次她辩不过云憬,私底下悄悄和阿彦赌气说:“憬哥哥出口便是伤人,我再不和他说话了。”
  童稚的话语似乎仍在耳边,今日再想起时,却叫她心生漫漫凄凉。
  “我……我是有事来请教你的。”夭绍在他的注视之下忐忑不安地开口。
  依旧没有人应声,她的话语仿佛是飘在空山幽谷,独自对答,那样地寂寞。
  云憬却似乎早就料到她的来意,翻开书案上一卷锦帛,从里面取出一把薄细如柳叶的飞刀,递给夭绍。
  “你学会了八卦测算么?怎知道我要问慧方寺那夜的事?”吃惊归吃惊,夭绍还是接过飞刀,仔细端详着,“这便是那夜慧方寺窃贼用的暗器?”
  云憬颔首,提笔于藤纸上写道:“飞刀为偃风在寺中所得。昨日是你父母忌日,想必你会去兰泽山见谢粲,那夜的刺客,还有偃风的事,自该听说了。”
  夭绍啧啧而叹:“小时候没发觉,你原来是这般智慧。”她举举飞刀说:“这是阿公让我来问你要的。我要请教的事,倒不止这个。”
  云憬提着笔的手指微微一僵,还未表态,却听夭绍已然问道:“你可曾听过月出琴?”
  那双如水静冷的眸间略起了一缕波澜,云憬阖目思了片刻,轻轻摇头。
  夭绍自幼记忆过人,但连她对月出琴都没有丝毫印象,此刻来问云憬,本也不存太大的奢望,只是看着他摇头时,她的心还是忍不住重重一落。
  沉默一瞬,夭绍又道:“那毓尚这个人,你总该知道罢?”虽说是问,她却将语气说得如此肯定,似根本容不得云憬有否认的余地。
  果不其然,这次云憬睁眼看了她须臾,点点头。
  夭绍欣然一笑,解释道:“我昨夜偶遇此人,他自称是竺法大师的师侄,据我所知竺法大师唯有一个师兄,便是北朝白马寺的竺深大师。竺法大师得道高深,却从不收徒,唯有你和伊哥哥是他的记名弟子,曾在他的法座下学习佛家义理,谢粲告诉我竺法大师待毓尚亲厚,我想,以大师重才惜才的性情,想必会介绍你和毓尚认识的。”
  云憬唇边一扬,看着她的目色略微深沉,冰山般的脸庞上终于有了一丝赞许的笑意。
  夭绍被这难得的笑容鼓励,继续道:“毓尚既是白马寺竺深大师的弟子,如此说,他是北朝人?”
  云憬想了想,提笔写道:“算是。”
  “算是?何意?”夭绍皱眉,“此人昨夜在曲水边背负性命数十条,身为佛家弟子,却嗜血杀戮。本来听音品人,我原以为他风光霁月、性情磊落。不过现在我却不太肯定,他究竟是善,还是恶?对东朝而言,又究竟是敌,还是友?”
  云憬写道:“一人只有双眼,红尘难望尽。你所见的,可称事实,事实之后,却说不定还有隐情。所以世间的善恶并不能如此简单区分,若说敌友,毓尚自然是友。此次荆南之战,他便是东朝的军师。”
  “原来他就是殷桓奏报中提到的尚军师。”夭绍点头,像是恍然大悟的模样,又盯着云憬仔细看了几眼,嫣然一笑,不再询问。
  云憬在她突然而来的笑颜下失了头绪,亦不敢再多言,放下笔,望了眼窗外愈见暗淡的天色。
  “快下雨了。”夭绍愁色深深,叹了口气。
  仿佛正是应了她的话,青岩下的竹林里猛起幽风阵阵,沙沙声入耳时,夭绍只觉腿骨间蔓延起锥刺般的钝痛,身子不由一颤,紧紧抿住唇。
  云憬望着她发白的面色怔了一会,才似想起什么,转身取下书架上一个锦盒,自里面拿出两卷灿烂如霞的红绸,走到榻边,撩了锦被正要掀开夭绍的裙摆,手指触摸那柔滑紫衣,顿了一顿。
  “你要做什么?”夭绍看着他一连的动作,又无法言语交流,觉得茫然。
  云憬雪白的面庞上竟涨出一抹红潮,缩回手,将绸缎递给夭绍。
  夭绍接过,一时怔怔。那红绸色泽殷然,触感柔软,流水倾泄的丝缎间绣着摇曳起伏的金丝莲枝。她的手指还裹着纱布,便以掌心去抚摸,那红绸贴着肌肤厮磨久了,居然慢慢生出一缕能熨至骨骸的温暖来。
  “熠红绫?”夭绍喃喃道,“当年云伯母说此物藏在柔然皇宫,憬哥哥怎会有?”
  云憬脸上的尴尬尚未褪去,闻言抿了抿唇。
  见他没有回答的打算,夭绍亦没有追问,也不道谢,背过云憬默默在腿上缠了熠红绫。曳姿妩媚的金色莲枝蹭着掌心肌肤,绽放出的不绝暖意似乎正流淌向她的心头。
  “缠好了。”夭绍转过身来,亦红了脸。
  她方才掀起裙角的一刻,终于明白他之前莽莽撞撞地是要做什么糊涂事。
  云憬站起身,独自走去窗旁,默然望着楼下那片古藤架――藤条盘错,深深缠绕――这样的纠葛由来已久,想要与她从此两无牵挂,竟是难比挥刀斩水,任他的心再冰冷无情,也无法在奔腾的江河间筑起一道横垣堤坝。何况在方才那一瞬间,心中竟似被藤丝蔓延的温柔情绪缠绕,让他无措,更让他恼恨。
  夭绍全然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莫名他的忽冷忽热。静静看了他背影一会,想来想去,实在不得要领,又唯恐待会真下了雨,路就更加难走。她想心事既了,此人又是这般爱理不理的模样,厚着脸皮再待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于是下榻辞别,自回太傅府。
  钟晔十分有眼力,亦十分识趣,说去煮茶,一煮便是一个时辰。直到夭绍离开,他才笑容满面地盛出茶汤捧来书房。本以为长久谈话后这两孩子的心头自会有所察觉和变化,谁知云憬却是比素日更为冰寒的容色。钟晔心里发突,正要试探着询问他们方才谈的话,岂料偃真却在这时持了密报踏入清月舍。
  “早不到,晚不到。”钟晔睨着偃真,如意盘算被迫中断,心中极不舒畅。
  “呦,真是对不住了,”偃真气得冷笑,“我还不曾听少主交待,今后的密函都得要请示了您钟老才能送过来。”说着将三卷密函递到云憬面前,“第一卷不甚紧要,是韩瑞自荆州送来的,说沈太后命殷桓领两千亲兵七日内回邺都,我算了下,连信在途中耽搁的时间,到现在已过了两日。第二卷事关那夜慧方寺行刺太子的事,细作探知,湘东王萧璋身边的确是有一位擅使飞刀的高手,名叫魏让。”
  “魏让?”钟晔琢磨这个名字,“听说此人是江湖豪侠辈,昔日老三韩弈向我提及此人时分外推崇,不像会行刺杀太子事的人。”
  偃真面冷,并不应声。
  云憬似乎也并不是很在意细作送来的有关萧璋的密报,径自取了第三卷密函浏览,不禁皱了下眉。
  “是什么事?”钟晔又忍不住问道。
  偃真依旧无动于衷。见钟晔横眉瞪目真有怒意了,他才没好气地开了口:“是尚公子一早送来的密信,柔然武士忽现邺都,且已经跟随飞鹰找到了尚公子的行踪。尚公子与柔然素来怨仇,本不奇怪。但如今那位柔然的公主竟将此仇寻来了东朝,千里迢迢,舍本逐末,倒是古怪得很。尚公子怀疑柔然公主南下应该别有目的,如今又正逢东朝与北朝和亲的关键时期,出不得差错。”
  “尚公子的意思是?”
  “让云阁及早找出柔然武士的落脚所在,敌明我暗,才能有备无患。”
  钟晔沉吟道:“那邺都城四周最近有异像么?”
  “倒未察觉,所以此事才棘手,”偃真也是忧虑,又想起一事,从怀中取出一卷彩帛,递到云憬面前,“方才我出云阁前,有人送来一封请柬,说邀澜辰公子于三日后黄昏时分一叙采衣楼,落名长靖。”
  “长靖?”钟晔陡然一喝。
  偃真不知情由,是以满不在乎道:“什么事一惊一乍的?”
  “还想着要占先机呢,如今却已是敌暗我明了,”钟晔霜眉紧琐,“你送来的这封请柬,这位长靖,便是柔然的公主了。”
  “什么?”偃真脸色一冷,急问云憬道,“柔然公主约少主有何事?莫不是也有怨仇?”
  云憬神情微有无奈,将彩帛放在一旁,手指揉了揉额角。
  钟晔却笑意深长,对偃真解释道:“两年前在漠北,少主为了熠红绫,曾夜闯柔然王宫,因此与这位公主的确是有些……愁缘,嗯,仇怨。”
  偃真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言外之意,正想问个明白,却感觉云憬深厉的目光扫过来,张口之际忙改了话锋,说道:“只要柔然人还在邺都,三日内我一定会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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