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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帅,我们可要应战?”听闻动静匆忙赶来的谢粲亦是心惊,急声询问萧少卿。
“以石夔的险恶地势,夏侯渊再逞匹夫之勇,也绝不敢踏进此间五里之内。”萧少卿道,“他们所求的,不过同于百年之前南蜀大胜太祖帝的战术。”
“什么战术?”
顾峤道:“郡王说的是激将之法。百年前我军大败,正是被蜀军污言秽语所激,大军被他们诱出石夔关外,中了围歼,几乎全灭。”
“激将?”谢粲看了眼萧少卿,抿紧双唇,不再请战。
城楼上诸人无声,城楼之后的关内,诸将军仍在淋雨操练士兵。呼喝有致,毫无懈怠慌乱。约莫盏茶的功夫后,蜀军缓缓推进五里,在急险窄深的山口,又停步不前。谢粲等了半晌不见蜀军动静,忍不住笑起来:“果然如姐夫所说,那夏侯雍却也是如此胆小,不敢再度前进。”一撇头,见萧少卿微蹙双眉,望着自己的目光略起冷意,方意识到刚才的失言,摸摸脑袋,讪然一笑。
此一刹那,雨雾中约莫百骑驰出,到石夔关外一里,放肆叫嚣骂喝起来。
迸出唇舌的无非是一些入耳不堪的话语,城楼上诸人只当未听,弓箭手引箭于垛口旁,铀光森冷,直对城下。萧少卿环顾左右地势,目色一闪,唤过顾峤,低声嘱咐了几句。
“是。”顾峤当即抱拳退出。
关外行诱敌之计的蜀兵谩骂不绝,谢粲纵是深明其间另有图谋,但少年心性、血气方刚,心中仍觉难以忍受。正竭力压抑着怒火时,不妨城楼上的一位箭手手指未稳,一箭离弦而出,弓箭雨天受潮,箭影于雨雾下并未射远,飘摇直坠,落入关外深涧。蜀兵因此无不放声大笑,讥讽嘲弄,愈发无状。谢粲冷笑不已,抚弄在背上箭囊的手指已在震怒中微微发颤。
站于他身旁一直声息悄静的萧少卿于终于轻笑出声:“敢嘲我军弓箭无力?七郎。”
“在。”
“你的长御弓呢?”
“正等元帅的吩咐,蠢蠢欲动呢。”谢粲朗声笑道,取了沐狄双手所捧的数百斤玄铁沉弓,引箭满弦,一箭飞出,铿然一声,射落为首一佐将。
相距一里之外,雨雾之下,箭术竟是如此精准!
萧少卿低声道了句“好”。谢粲难得承他夸赞,得意之下,又摸出五支羽箭,见萧少卿再无阻拦之意,便索性凭着勃起妄升的杀意,箭箭射落蜀兵,绝无虚发。城楼上诸士卒纷纷呼喝起来,连带夹关两壁上也荡出无数喝彩声。
“右卫将军!右卫将军!”
忽起的巍巍欢喝似天际滔河,直扑而下,一波胜似一波。谢粲于这般的欢腾中顿生飘然,待转过头望向城关两侧,却见绝壁上的林木间无数旗帜飞舞,雪白的甲衣立于青郁山岭间,彼连相接,似无垠的流云。
谢粲目瞪口呆:“哪里来这么多的士兵?”
蜀兵更是觉得怵目惊心,失色愣神一霎,忙拍马逃回十里外的阵中。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蜀军再退关外五里。
“又退兵!”谢粲拍掌大笑,“如此地进进退退,士气再盛,也不经如此折腾!”欢喜时仍不忘转身请教萧少卿,“少卿大哥,我们可是来了援军?有多少人马?”
“疑兵之计而已。”萧少卿漫不经心道,“援军是有,尚未到达。”不等谢粲再问,他揉着额叹了口气:“如今总算是可以坐下来喝口茶,小憩片刻了。”淡然转身,再不管关外形势,亦不顾谢粲满心的疑惑,下了城楼,遇见回程复命的顾峤,吩咐道:“传令全军,未时之前于营中休憩养神,未时之后,饱餐出师!”
“是!”
过了午时,雨势渐小,山间雾气不减,天色仍是晦昧不明。被方才一阵排山倒海的呼喝所震慑,兼之斥候也捉摸不清石夔关里东朝究竟有多少人马,南蜀小将夏侯雍又受淳于岧派来的副将牵制,只得按兵不动,另派人回孟津请援。
淳于岧眼下并无夺取石夔关的心思,一面敷衍夏侯雍,一面急遣哨兵请祖偃渡江压阵。迫在眉睫的一场战事就此受阻,山野似恢复了往日的静谧平和,然而悄然的杀意却是风起云涌,藏于迷离雨雾下,不见声色地侵蚀人心。
未时,颜谟领着五千士卒于紫桑悄无声息潜入南蜀,飞鸽带着密信传至石夔关时,谢粲正一脸不甘地立于帅帐间,忿忿道:“要我出战当然行!即便只有两千起兵对阵南蜀,我也无惧!可元帅却仅要我虚晃一枪便不战而逃,那不是成了让天下人嘲笑的懦夫了么?”
“小侯爷……”顾峤忍不住起身想劝,却被萧少卿扬手止住。
萧少卿看过信鸽带来的密函,对帐中诸将道:“颜将军已领着五千劲卒潜入益宁城外的山脉,祖偃大军已在筹备战舰,半个时辰之后,即将渡河。我们这边的战事也不可延迟了,必须与颜谟前后呼应,方不至于惨败。”
诸将均道“是”。萧少卿转眸看着谢粲:“我最后问你一遍,你愿不愿领两千骑兵为先锋?”
谢粲小声辩驳道:“这不是先锋,先锋不战而逃,算什么先锋……”
“我只问你,愿,还是不愿?”萧少卿厉喝道。
谢粲咬了咬唇,目光倔犟,一脸不服:“我为何不能与夏侯雍堂然对敌?为何要佯败而逃?”
“你倒觉得委屈了?”萧少卿冷笑道,“我军如今不过八千人众,给你前去对敌的两千骑兵为最精悍善战的士卒,但你们要面对的,却是两万蜀兵。以一挡十,即便你与夏侯雍对敌不败,你成了勇者,那两千士卒对着如狼似虎、断续不绝的蜀兵,又该如何活命?”
谢粲垂首不语,萧少卿透出口气,放平了声音道:“何况昨日全军弃守孟津撤至石夔关全因你一念之私烧了粮草,从而惊动了蜀军所致。你昨夜说的戴罪立功,便是这般的行为?斩你的头我没什么可惜,只可怜你的阿姐,要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弟弟是这般的任性坏事,该当如何伤心,你想过没有?”
阿姐?谢粲身子一颤,脸庞渐渐透出青白之色来,抬起双眸望着萧少卿,半晌,方慢慢启唇:“末将――”他咬紧牙关,屈膝而拜,“末将领命。”
“未时三刻出关迎战夏侯雍,佯败而退,引兵入灵壁西南丛岭。”萧少卿离岸至谢粲身前,递出军令,低声嘱咐道,“切记不可恋战!退一步山河得保,若再任性,无人可救孟津。”
“是!绝不负元帅之命。”谢粲接过军令,扬氅而起,大步出帐。
萧少卿看着他远去,心中暗自叹息一声,转过身道:“顾将军,你领步卒两千,自关外两侧的山林进军,逼近蜀军,但不可靠近,为七郎断后。”
“末将领命。”顾峤疾步离帐。
“其余诸将领三千铁骑,入夜之后,待对岸祖偃军乱之际,随我奔袭孟津!”
“得令!”
.
此时近暮,雨丝滑过绿叶枝头,淅沥声渐渐止消。阴霾云色压伏苍穹,自江面吹入谷中的山风愈见锐利阴冷,雾气浓浓飞散山野,百步内仅大致可见山棱之轮廓。
夏侯雍领着两万骑兵驻于雨天下一整日,不敢冒进,又不见援兵,士气逐渐消沉。等至未时,孟津后方甚至连膳食也未曾送来,诸将士又冷又饿,疲惫不已,阵势再无初发时的恢弘。未时三刻后,又一哨兵自孟津前来,于夏侯雍面前禀道:“夏侯将军,淳于将军道三殿下即将渡江至孟津,今日雾大不利战事,请将军先行回营……等殿下来了,再图后事也不迟。”
此话无疑给两万大军一个安然退兵的台阶,先前随军诸将还惧于主将的威仪,一时不敢怨言,此刻却因淳于岧的传话而无不心动,纷纷上前劝说夏侯雍退兵。
眼见夏侯雍犹自踌躇难决,一将军上前跪谏道:“敌方主帅是豫章郡王萧少卿,挟剑绝伦,文成武成,其风姿之秀、智谋之深可说是东朝年轻俊杰中第一人。去年岷江大战,此人为殷桓帐下前锋,决堤引水淹没苍梧城,屠我十万兵众,不说他百变莫测的军法,便说他的名字,一旦阵前报上,足以让三军为之胆惊恐慌。”
“哼!”夏侯雍素来沉默寡言,但上战场,总以一张面具覆住整个面庞,除非中军行辕的诸将,常人不知其容貌美丑。
那将军闻声知意,心道刺激起这天纵少年的骄傲更难收场,遂陪笑道:“此番我军凭借将军之勇,出师即成,一举夺下孟津关。然今日大雾,石夔关又险峻无比,自古以来除非关中将士出城迎战,否则断无攻破的可能。不如且退师回营,待殿下来了商定好决策,将军到时为先锋,断然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诸将齐齐点头,沉默中目色急切,皆望向夏侯雍。
山中阴风浮动,天色已是愈来愈暗。流金白玉的面具下一双眼眸顾盼似墨石灼光,看着前方仿佛沉懑停滞住的水雾,双目微微一阖,轻声出唇:“敌军已攻来了。”
“什么?”诸将吃惊,回顾前方,却不见丝毫动静。
正待松口气,却听山谷间慢慢飞荡起一缕悠长的清啸,乘风破云,经久不衰,宛若是雾气中夹杂的绵针,冷冷刺上诸人的面庞,顿时生出直入心底的寒意。马蹄声纵腾而来,以驰骋苍原的豪迈气势,自雾间缓缓绽放英姿。一骑,十骑,百骑,千骑……看不清是多少兵众,大地惊震,群岭战栗,似山河将倾的岿然阵势。
诸将忙转身上马,令旗挥舞,命全军凝神戒备。又打量着前方为首的一名黑甲紫袍的将军,疑道:“不是颜谟,亦不是顾峤,那是谁?”
“正是今日石夔关城楼上射杀元承将军的小将。”先前去诱敌的士兵认出是谢粲,禀道,“东朝将士呼称他为右卫将军。”
“右卫将军……”夏侯雍睁开双眸,目色湛芒,竟似是满怀兴奋喜悦般,低声自语,慢慢微笑,“原来他便是东阳侯谢粲。”
“将军,是否退兵?”前来请命的哨兵颤声道。
“退什么兵!”夏侯雍冷喝,长枪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