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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公,有客人登门求见,自称姓沈,说是主公的师父。”
观月台上三人都是一惊,先一刻还倚在栏杆上感慨风月的沈伊立即回过身来,夺过家老手上的名刺,看也不看,用力掷入湖中。
这一连番的动作利落流畅,旁人都不及阻止。
做完此事,沈伊长舒一口气,只觉心中大快,对郗彦二人笑道:“小叔叔千里驾至,我这个侄子不曾远迎确实罪过,我先去迎融王大驾。至于你们想见不想见,请随意,万不要勉强。”言罢一整衣袍,领着家老疾步而去。
萧少卿看了看郗彦,既不催促,也不询问,暂时也按下了寻夭绍的心思,继续气定神闲地喝着盏中美酒。
未过片刻,只听郗彦淡淡道:“融王既屈驾至郗府,我总不能避而不见。”
“好,”萧少卿放下杯盏,洒脱起身,“我也许多年不曾见沈叔叔,便与你同去会会他。”
“多谢,”郗彦垂眸敛袖,轻声一笑,“其实也无须这般如临大敌,他所图为何,我心中大致了解。”
二人离开观月台,至前庭堂上时,只见沈少孤倨然端坐北首,沈伊于旁盯着他,一脸为难之色:“小叔叔,这是郗府主位,你坐在此处,是否……有些僭越?”
“僭越?”沈少孤唇角微勾,指尖轻抚案上的蔷薇花纹,慵然道,“且不说我是柔然融王,本就位尊。便说我是阿彦的师父,一日为师,终身为父,难道还坐不得此位?”
想想似乎是这个道理--沈伊无话可说,看着门外到来的二人,递上甚为无奈的眼色。
沈少孤听到脚步声,亦抬起头,见郗彦和萧少卿联袂而至,缓缓一笑:“原来阿憬也在,我今夜来得倒是巧。快十年没见,不料今日又齐聚一堂,看来我们缘份匪浅。就是不见夭绍,有些可惜。”
沈伊皮笑肉不笑地道:“小叔叔放心,夭绍今夜也在郗府。”
“是么?”沈少孤目光微动,注视郗彦道,“阿彦,为师南下找你的事,想必夭绍早已和你说过了。如今我登门拜访,算不得上是不速之客。”他看一眼门外,唇边笑意极为深远,“至于你我要谈的事--你是要等夭绍来了,再和我谈?还是现在就谈?”
“现在,”郗彦淡然接话,在左侧案后坐下,“说吧,阁下是想用来年盛开的雪魂花,换取鲜卑什么盟约?”
未想他一开口便是直入正题,且话语如此惊人,萧少卿和沈伊闻言都不免一愣,唯有沈少孤不为所动,微笑:“你就如此肯定,我是来与你谈雪魂花的事?”
郗彦轻轻扬眉,清寒的目中透出一抹孤深的笑意:“你我皆知,长孙静此刻已在云中,你早就无路可退。除了雪魂花,你手中还有别的棋子可用么?”
“你既知道为师是无路可退,想来是能体谅我一二了?”沈少孤语气依旧温和,缓慢地道,“为师其实并不想辛辛苦苦南下走这一趟,更不想以雪魂花来逼迫你。只可惜长孙伦超太过咄咄逼人,鲜卑也是想将我们赶尽杀绝。若坐看他们联姻,那我北柔然迟早遭受灭顶之灾。为求生存,我们也只能不顾一切、用尽方法。”
“不顾一切?”郗彦笑声冰冷,“说条件。”
“南柔然和鲜卑联姻之事已不可挽回,此事我心知肚明,不敢要求鲜卑毁约,”沈少孤话语略顿,自随身携来的锦盒中取出一卷锦书,示意随侍拿给郗彦,续道,“不过我北柔然宗室也不乏貌美如花、贤惠温良的女子,愿与鲜卑独孤氏联为姻亲,从此两邦化敌为友,和亲永好。”
“什么!”郗彦还不曾言语,沈伊已横眉怒目,“与独孤氏联姻?独孤氏如今只尚一个!”见沈少孤一脸波澜不兴的沉稳,他终于恍然大悟,冷笑道:“小叔叔好手段,你是想强迫尚娶亲?”
“鲜卑主公如今名震天下,谁敢强迫之?”沈少孤慢悠悠地道,“不过男大当婚,世俗难免。据我所知鲜卑主公已过弱冠之年,早该娶妻了,不是么?何况他已是一族之主,更在如此乱世下,难道还指望可以在自己的终身大事上一意孤行?”
说到此处,他眉眼含笑,视线流顾室中三个年轻人,语意深长:“连你们的亲事怕也都不能由自己掌控,更何况是独孤尚?国与国之间,族与族之间,和亲联姻本就是司空见惯的事,你们有何不可接受的?”
萧少卿不紧不慢地一笑:“可惜北柔然与鲜卑是世代仇敌,此时结姻,却非人世常情。融王殿下以雪魂花要挟阿彦与尚,以这等卑劣手段威逼来的盟约,岂知日后鲜卑不会反悔?”
“日后的事自有日后的说法,郡王又岂知,日后鲜卑一定会反悔?何况--”沈少孤言词稍歇,看一眼沈伊,微笑道,“冤家宜解不宜结,说起世仇,东朝世族中还有比沈氏和郗氏更难相容的么?”他低着头,手指轻轻摩挲衣袖上的兰花绣纹,无限感慨地道:“九年前郗氏满门因沈弼一手谋划而受族诛,此等血海深仇之下,却也不曾见阿彦有将沈氏赶尽杀绝的意思,不是么?”
“沈、少、孤!”沈伊咬牙切齿道,“别忘记了,你也姓沈!”
沈少孤冷笑,语气寡然:“天下姓沈的人何其多,可不止你们武康沈氏一脉。孤死后自入柔然陵寝,却绝不会入你们沈氏宗祠。”
“好……”沈伊倒吸冷气,强压满眸恨色,诡异地笑了几声,“其实方才你说的事也不是不可考虑,大家各退一步何妨?”见沈少孤颇为意外地扬眉看来,沈伊话语凉凉道:“那位柔然女帝不是一直倾慕华伯父么?融王若将女帝送去云中,说不定尚可看在华伯父的面子上,与你定下友好盟约。”
“混帐!”沈少孤厉喝,振袍起身,暴怒之下的掌风凌厉而出,却又在袭上沈伊胸口的刹那猛然收住力道。
掌风虽未及身体,沈伊还是下意识地后退两步。眼前这人的眼瞳幽黑透亮,似永远都看不透的深远,幽寒的异香随着他方才一瞬的盛怒而溢满堂上,少时的记忆又一次泛在心头,沈伊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硬着头皮道:“我的提议,小叔叔不妨考虑考虑。”
沈少孤盯着他看了良久,自嘲一笑:“长靖说那次南下洛都的途中你的确听了我的话帮忙甚多,我原以为你和沈弼他们有些不同,还有副诚心待人的心肠,今日看来,不过还是故作表面文章的虚情假意。我早不是武康沈氏的人,你心知肚明,不必这么委屈自己口口声称小叔叔。”
长靖?--沈伊心念微动,想到什么,面容渐渐绷紧,转头看着郗彦,从来都是霁月一般明朗的眼眸忽然一片深沉。
郗彦一直不曾言语,沈少孤的帛书放置案上,他也不曾相顾。他静静坐在案后,注视着不远处的烛台,目光飘忽,似神思并不在此处。直到此刻堂上忽然寂静下来,他才抬了抬头,将帛书原封不动地递回。
沈少孤皱眉:“你看都没看,就退回来?”
郗彦道:“不必看,此事与我无关。雪魂花有或没有,我也无所谓。若融王坚持要以雪魂花去要挟尚,请亲自去拢右鲜卑军营与他谈。”
沈少孤端详他淡静似水的面容,轻笑:“我和他谈的效果,怎比你亲自求他?你有没有雪魂花无所谓,那么夭绍呢?你忍心让她年纪轻轻便要守寡,与你的墓碑过完这一生?高平郗氏还等着你振兴,蔷薇图腾刚刚重现世上,难道时不过久,又要沦灭?如果是这样,你之前九年的步步为营、苦心筹谋,又有什么意义?”
郗彦不为所动,撩袍起身:“家老,送客。”
“不必急着赶我走,”沈少孤道,“此事我不会催你,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你若不答应,我自回燕然山毁去所有雪魂花,并修书北帝,与他联盟,夹击鲜卑。就算在中原混战中拼个鱼死网破,也好过日后任人宰割而毫无还手之力。”他口吻恹恹,这几句满含祸心的话被他说得索然无味,说完,踱步走到堂外,下阶时脚步顿了一顿,缓缓弯下腰,从暗青石砖上拾起一颗深紫葡萄,凝思片刻,看着长廊深处一笑。
“有一事险些忘记,”沈少孤转身回到堂上,从怀中取出两枚玉佩放到郗彦面前,“这是为师给你和夭绍准备的新婚贺礼。无论如何,为师是希望你们二人能携手一生,不离不弃的。”他深深叹口气,将捡到的那颗葡萄放在玉佩之上,声色不动道:“方才在外面捡到的。”
郗彦面容如常,目光却猛然一缩。沈少孤知道所猜无误,正中下怀的同时不禁也有些伤感,怜惜地看他一眼,转身离开。
萧少卿一时无话可说,拍了拍郗彦的肩头,两人看着那颗葡萄,各有所思。
唯有沈伊怔怔地目送沈少孤踏下石阶,望着那袭金袍渐消逝在夜色深处,过了一会儿,才在满心的空茫下闭起眼眸,轻轻扬了扬唇:过往一切再美好,却也如行云流水,弹指一挥的红尘,不可挚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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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伊和萧少卿皆没有再在郗府逗留太久的心思,二人一前一后离去迅疾,借口竟如出一撤:朝中政事未完。郗彦何尝不知他们的仗义之心,然而他们既不明说,他也无法相阻,亲自送二人出府后,他一人回到堂前,看着台阶上洒落一地的紫葡萄,不免一声苦笑。默思良久,才移步至书房。
书房中烛光轻燃,素白的窗纱倒映着房内那女子的身影,秀美温柔,令人不得不眷念入怀。
郗彦看着窗上的那抹影子,半日竟不见她动弹分毫。她等在房中,似已静默成石。他犹疑了一下,终于伸手推开门,轻步走入。
夭绍正斜坐在软榻上,微闭着眼眸,似已入睡。一旁勾嵌金丝的帷帐在烛火下折射出暗淡的光芒,照在她的脸上,隐约可见水泽轻闪。
郗彦坐到她身边,看着她手里紧紧捏着的空盘子,低声问道:“葡萄这么快都吃了么?”
“没有,”夭绍摇了摇头,并没有睁开眼,也没有被他的话惊一跳,身子略略一侧,依偎在他肩上,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