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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壁书-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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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子为何吃惊如此?”贺兰柬斜眸一顾离歌,笑道,“难道以为我已经死了,怕眼前所见是魂魄一缕?”
  “不敢。”离歌忙收回目光。
  商之落下指间黑子,淡淡扬眉:“柬叔今日诈病骗了我们所有人,此刻还得意如此,难道真是越老越有顽童之心了?”
  贺兰柬笑道:“主公说笑了。些许谎言,瞒过诸人却也瞒不过主公。只是主公却不点明我故作的伎俩,依旧赶来天梯山探望,贺兰柬感激不尽。”说话之间,已捻起一子落局。
  两人由此又沉默下来,离歌侍立一旁,见他二人正专心对弈,且看盘中形势,黑子得胜在望。遂移步窗下,为二人煮茶。
  未过多久,待他捧着热茶递上时,弈局果见分晓。贺兰柬意犹未尽地敲着棋盘,叹道:“主公棋技不比往日,我又输了。”
  自入庄园就被他纠缠着下棋半日,最终仅得此评语。商之倒也不以为忤,淡淡一笑:“听柬叔言下之意,原来往日我下棋很烂?”
  贺兰柬笑道:“往日主公的棋路还能让人有所退路,总不比今日这般叫人无所逃匿的心惊胆战。”
  “是么?”商之不以为然地一笑,撩袍起身,“与你对弈半日,你累了,我也不轻松。天色已晚,柬叔所需一切书册衣物我俱已让人准备妥当,请尽早上路,我也好趁夜色未深送你一程。”
  贺兰柬却端坐不动,捧起离歌递上的茶盏,饮了几口,慢吞吞道:“主公定要送我回云中?”
  “难道柬叔想反悔?”商之声色不动,“午后柬叔答应我的话,原来算不得数?”
  “属下不敢食言,”贺兰柬低声叹了口气,扶着案缘缓缓起身,“主公英明,想必不会不知属下今日讹请主公来此、并拖延一个下午的缘由。”
  商之不语,贺兰柬叹息道:“自属下病况愈沉,主公屡劝我回云中,关爱怜惜之心贺兰柬并非不明白。但我这一生的心志企盼为何,主公应当知晓。如今谴我北归,是强夺我心志,叫我死不瞑目。”
  他陈情恳切,抬头却见商之神色冷淡,未有丝毫动容,忍不住焦灼地近前几步:“我的身体我清楚,大限将至,无可挽回。只是若身亡军营,则能不负先主厚恩、举族重望,若避归云中偷安,纵得一两年苟活,却难全忠义。如今后再不能运筹帷幄于帐中,定留我毕生遗憾,万望主公成全属下心愿。”
  “不留你遗憾,必留我遗憾,”商之目色清寒,慢慢道,“你应该明白,类似阿彦丧钟叔之痛,如今我不愿承受,也难以承受。”
  贺兰柬面色微微一白。此时再提留下一事,不过垂死挣扎。不料商之执念在此,势必决心如铁、不存余地。他闭目轻叹:“也罢……属下回云中,不会再教主公为难。”最后一个字道出,体内气力尽数抽空,脚下如踩棉絮,身体颤微,直欲后倒。
  一旁离歌忙上前扶住他,欲搀他坐回软榻。贺兰柬却想起什么,按住他的手,问道:“你方才说有战报要禀,可是前线已传捷报?”
  听他一言道明自己来意,离歌微怔,下意识道:“是,拓拔将军率军已过泾河。”言罢才记起商之对贺兰柬封锁军情的禁令,自感失言,偷偷朝商之一瞥。
  商之却仿佛并未听闻,转身踱去窗旁,仰头望着夜空圆月,一言不发。
  贺兰柬薄唇一扬,脸上浮起喜色:“轩公子能如此轻易便越过泾河之险,看来前线已有贵人相助,如此我就放心了。”蹉跎半日等到的消息果然让人惊喜,贺兰柬如愿以偿,心绪稍安,又问离歌:“你出发之前,军中可曾有东朝来信?”
  “有,”离歌言语略住,再望一眼商之,见他并无制止的意思,方道,“苻公子信抵中军,石族老看过,说东朝事定,让主公勿忧。还有……”忽又停下话,目色闪烁不定,颇显踟蹰难言状。
  贺兰柬唯恐事外有变,忙追问道:“还有何事?”
  “还有憬公子的信函,”离歌敛眉垂目,将本难以上启的话于此间说得水到渠成,“石族老已将信收好,说待主公回营再呈上。”
  暂截信函不递,绝非石勒的行事--贺兰柬皱起眉,想到上次自己这般做为下的苦衷,心中微惊,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商之。商之面朝窗外,贺兰柬难看清其面色,只觉他双目映着夜色,深沉晦暗,愈发不可估摸。
  离歌见二人忽都无声了,情知触忌何在。此事只可点到即止,他心知肚明,忙转移话题道:“拓拔将军信中除报捷外,还请主公援军南下。”
  “知道了,”商之自窗前转身,烛火之下,面色淡静依旧,“柬叔想必要问的话都问完了,未知心愿是否已了?”
  贺兰柬暗叹口气,看着他难见一丝波澜的面容,以及以满室明火也难照亮的一双凤眸,心痛的同时更觉愧恼难当,勉强微笑道:“我已问完,但临行之前,还有几句叮嘱的话,还请主公勿怪我年老唠叨。”
  商之点点头:“柬叔请讲。”
  贺兰柬转目望了望离歌,离歌见其眼色,悄步退出室外。贺兰柬这才正色整襟,屈膝跪地。
  见他如此郑重其事,商之大感不适,待要俯身相扶,贺兰柬却道:“臣下有言进谏,或有僭越之词,理当跪禀,主上不必相扶。”
  商之听他称呼有变,且执意难劝,只得将手收回。
  贺兰柬强支病体折腾一日,至此早不堪承受,面色泛黄,掩袖咳了几声,才道:“眼下战事纷纭莫测,鲜卑介居西凉,中原难克,际遇艰难。已占城池人心归属、士族笼络,鲜卑也难以正朔之名划一而治,仅凭一时兵精士锐强压之,迟早成患。此间一切兴废向背,需主公全神应对。往日贺兰柬随主公身侧,虽则无能,却也能为主公分担一二烦恼。今日我一旦离去,主公身侧武将骁多,谋士愈少。石勒虽忠心不二,但性情太过耿烈,不同属下心思阴损。离歌可称机敏灵活,然毕竟年幼,难当大事。轩公子帐中纵来贵人相助,只是人心难测、非我族类,主公万不能推心置腹待之。日后若遇危局,主公难免会遭潜谋独断的困境。因此属下斗胆上谏,若我今日北归,主公是否可请华公子南下?有他随主公左右,必能胜任军师一职。”
  商之摇头道:“华伯父久居相位,执掌中枢,最善斡旋诸方、稳定时局,有他坐镇后方,才断我无尽后忧。”他看着贺兰柬叹息道:“柬叔这是千方百计地不愿静心养病,非要揽一事在怀。此条不可行。至于与我商讨兵锋所向之人,我心中自有计较。”
  “如此……”眼下任何请缨之路皆被商之封死,贺兰柬苦不堪言,长叹低头,自怀中摸出一卷锦书,双手呈与商之,“这是我这几日朝夕思虑写罢的檄文,主公看当下时机,是否可一用。”
  商之将帛书接过,转身坐回案后,于灯火下慢慢阅览。
  贺兰柬耐心恭候一侧,直到商之放下帛书,才问道:“主公以为如何?”
  商之道:“柬叔常有先见之明,看来轩大胜早已在你意料之中。他的求援我是必应的,胜仗不易,要冲难得,不能自灭鲜卑将士新胜之威。只不过是否由我带兵南下,又该是何时南下,确实是需慎思多虑的事。”
  他话语略住,思忖一番,才接着道:“当日无论是被逼北上,还是破西凉重围,都是自解危局,尚未公然称逆。而今日若冒然引兵攻幽州,不仅是挑衅司马氏正朔之统,更会引起天下大难,如若筹备不周,必被北朝臣民戳脊骂背视为不臣贼寇、狼子野心。如此,天下黎民万万众,都将以我为敌。”说罢,他再看了眼帛书上笔墨浓重处,慢慢道:“柬叔此文固然是辞章犀利、文采华茂,虽历数司马皇室之过、乌桓贵族之失,但檄文中所书罪孽,却多数非司马豫所为……”
  贺兰柬细味他言语中隐约的哀怅念旧之意,急道:“对那个皇帝,主公难道还有顾念之心?”
  商之不言,双目微垂,浓密的眼睫遮掩下的黑瞳沉如深渊,最后一丝恻隐落入其中,难成起伏。他闭了闭眼眸,须臾静默,启唇道:“柬叔放心,此檄文我会命人今夜发出。以云阁遍及天下重镇之利,想来不日便可风传诸州。”
  贺兰柬连连点头,感慰道:“正该如此。”
  商之将帛书收入袖中,起身将行,却见贺兰柬仍笔直跪在原处,不由蹙眉:“柬叔还有何言?”
  贺兰柬缓缓道:“主公见谅,属下将谏的最后一事,事关明嘉郡主。”
  “夭绍?”商之略怔,嘴里念出那两个字时更是茫然顿生,令他对着烛火失神顷刻,才漠然道,“你想说什么?”
  贺兰柬长吸一口气,道:“属下斗胆,请主公即日谴使臣南下行聘。”
  “行聘--”商之语意绵长,纵想竭力忍住心绪涌动,然脸色却还是抑不住地孤冷下来,俊颜似雪,烛光下微微一笑,竟有万冰同碎之寒,“族老之意,是要我向谁提亲?”
  贺兰柬知他盛怒已藏,却依旧面不改色道:“谢明嘉既为主公红颜知己,又是东朝高门晋陵谢氏之女,且此女身兼萧氏皇族血脉,尊为郡主。主公若得娶郡主,既得东朝后援,亦不必再与谢太傅博尽心机周旋下去,除此之外,以谢氏在南北汉人士族中的威望,更可收揽天下士子之心。一举数得,为何不为?”
  “荒唐!”商之厉喝,面色青白,盯着贺兰柬道,“看来贺兰族老恃功反噬之心日盛一日,非要置我于无情无义、背负兄弟、无颜相对之地?”
  “除了兄弟之情,难道主公心中就了无遗憾,就能再无牵挂而不神伤?”贺兰柬低叹一声,轻轻道,“当日主公如何才取得那一块血苍玉,想来也没有和郡主解释罢?”
  “我凭什么要和她解释?”商之冷笑,“血苍玉是为救阿彦,与她何干?看来我决意未错,贺兰族老年迈昏聩,如留你继续在军中,不是处处掣肘我,还能是什么?”至此已忍无可忍,振袍出门,再不顾贺兰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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