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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弥脑子里一团雾水,想了想,才回答夭绍道:“云伯父和沈伯父在一起老是吵架……”
夭绍问他:“那阿弥和元琳也吵架呢,你和她关系也不好吗?”
阿弥皱着小小的眉头,借此忿然告状:“元琳那死丫头,蛮力无穷,嚣张跋扈,仗着她比我大几个月,就知道指使我欺压我。”
“可是你和她是敌人吗?”
“当然不是,”阿弥看着夭绍明净的双眸,低下头,小手扯着衣角有些羞愧地道,“我们一起出去玩,有人欺负我时,她都是帮着我的。”
“那就对了,”夭绍温柔含笑,谆谆教导他,“云伯父和沈伯父就与你和元琳一样,虽然平时相处看着有些口角之争、互不相让,但他们却不是敌人。当有外面的人要欺负他们时,他们一定会互相帮忙,且视死如归、绝不退缩。他们和你爹爹是生死与共的兄弟,永远的兄弟。”
“兄弟?”阿弥默默记住这个词,不忘问她,“娘,那我的兄弟呢?”
夭绍眨眨眼,笑容有些狡黠:“明年春天,你云伯母就会给你生个兄弟了,还有啊……”她站起身看向夜色中的北方,低声笑道:“在北朝你还有两个兄弟,不过都比你小,以后见到了你可要好好照顾他们。”
“那当然,”阿弥小手拍着胸脯,骄傲道,“我是兄长,我照顾他们。”
“阿弥是个懂事的孩子。”夭绍很是欣慰的拍拍他的肩膀。
回到东厢,夭绍哼着童谣将阿弥哄睡,自己躺在一旁,辗转难眠。阿弥因有娘亲的陪伴,睡得甚熟。夭绍看着孩子睡梦中无忧恬静的面容,在他面颊上轻轻一吻,悄然起身,掩门出了东厢,至书房案后落座,提笔在藤纸上刚写了一行字,却又止住。
房外雨声中忽夹杂一抹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夭绍冷冷蹙眉,扬声道:“阁下深夜冒雨大驾光临,想必是有要事,何不现身一叙?”
风雨声中有人轻笑,一袭锦绣彩衣自夜色中飘然而至。
来人在门外退了斗篷,躬身见礼:“离歌见过郡主。”
“原来是你。”夭绍十分惊喜。五六年未见,离歌早已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昔日俊秀清灵的眉眼如今刚毅非常,举止洒脱有度,已不负当今北帝禁军首领的威仪。
护卫山庄的侍女闻声而动,持剑凌厉赶到,见来人与主上是旧识,忙告退而出,另煮了茶汤递来。
离歌在书案下首落座,呈上随身携带的锦盒,说明来意:“将至中秋,主公担心郗公子身上寒毒再发,特让我送药过来。”
夭绍抚摸锦盒感慨万千,每年这个时候那人都会从北方送来这些珍稀的药材,此事早已成为常例。她想要道谢,却又觉得任何言辞此时道出都显得浅薄无力,于是仅微微一笑,问道:“你们主公……还好么?”
离歌如实道:“北方匈奴月前终于剿灭,主公亲征归来,还未消停片刻,近来朝事又颇烦心。主公这些日子寝食难安,消瘦不少。”
夭绍至此终于明白他此行南下的真实意图,笑了笑道:“让尚烦心的朝事想必事关东朝?”
“正是。”离歌直言不讳,“为解主公忧愁,所以这次由我亲自来打探东朝朝廷的消息。”
夭绍闻言难以置信:“难道尚真的打算兵动怒江?”
离歌叹息:“并非是主公这样打算,而是群臣建议。”
“群臣?”
“是,”离歌道,“除谢澈将军之外的群臣,皆有此意向。”
“那尚的意思是——”
“主公说,天下一统、南北合并是大势所趋,但不是现在。”跟随商之身边久经沙场、历经风云的离歌此时早已习惯掩饰住内心所有的情绪,论起天下大事时言辞冲淡滴水不漏,“况且北朝刚大兵兴伐匈奴,军疲将惫,国库亦非充盈,并不是南下的时机。群臣看到的只是沈氏和云氏政见素来不和,这次东帝病危,幼主继位,东朝上下必生动荡。而郗公子不问朝事已久,北府兵群龙无首,荆州刺史谢粲又是急功冒进之人,尚不足分陕之重担。怒江上下游当前无人可守,群臣皆认为这是北朝南下的时机。但主公却认为,云、沈二族看似不和实则对外同仇敌忾之心仍在,北府兵虽无郗氏之人把守,但其主帅阮朝同样不可小觑。新建不久的荆州军虽稚嫩但锐气十足,如同初出炉火的枪锋,最为犀利逼人。因此此时动兵我朝并无胜算,只怕一如二十年前,落得两败俱伤、各自大伤元气的结局。”
夭绍想起郗彦离去时说的话竟与此如出一辙,不免一笑,问道:“尚既看得如此透彻,为何不说服群臣,压下他们蠢蠢欲动的心?”
“主公说,为君者一意孤行或能一时得意,却不能一世得意。群臣皆有南伐之心,他强加驳斥刻意弹压,不过是寒了臣子的心。不如以意外之变转移视线,方能渐渐消弭臣子们南下的企图。”
“意外之变?”夭绍转念一想,明了,“比如,北柔然异动?”
“郡主机敏,主公正是此意。”离歌赞叹,于案前起身长揖,“邺都城如今防守严密,里外皆是眼线,我冒进不得,还望此事在郡主的家信中提及。北柔然女帝与沈少傅关系密切,如何激怒沈少傅引诱北柔然兵动,主公说郗公子应该有的是办法。而且——”他抬眼,眉眼深深含带几分由衷的笑意,“主公说,这或许是郗公子取得雪魂花最佳的际遇。”
烛火在眼前摇晃闪烁,夭绍想着沈伊届时再将面临的两难局面,苦笑一声,长久无言。
·
永贞二十年八月初九,东帝萧祯驾崩,太子萧少陵继位为君,以萧祯遗旨委任的丞相郗彦、太傅沈伊、大司马云憬、尚书令赵谐为四大辅臣,开启朝政新局面。
郗彦暂领朝政仅仅半月,便耐不住久病之身的煎熬折磨,再度辞君归隐东山。
郗彦回来东山的那日,秋日明辉如同金鉴之光,照着自车上走下那抹青衣身影,愈发衬得他摇晃的身躯孱弱无依。夭绍上前握住他的手,心惊胆战看着他苍白泛青的面容,一时又急又气,怒道:“你这段时日到底是怎么糟蹋自己的?我送你走时你……你答应我的……”
她急急质问的话语到最后已微含哽咽,郗彦伸手揉去她眼角已经沁出的泪光,微笑道:“没事,回家歇段时间就好了。”他转身看着策骑黑骊跟随车旁的云憬,温声道:“进去喝杯茶吧。”
云憬不敢面对夭绍愠怒的目光,抬头看天道:“那个……阿荻还在家里等着,我就先走了。”刚拨辔掉转马身,却闻身后有女童大呼:“阿爹!你回来啦!”
云憬回头一看,才见元琳乐颠颠从郗府里跑出来。小人儿站在马下仰望着他,珠圆玉润的面庞在明晃晃的秋阳下愈发显得明眸皓齿,娇美非常。
元琳拉着他的衣袂,声音软软糯糯:“娘在这里呢,阿爹你去哪儿?”
“你爹要走呢,元琳,咱们一起去找你娘玩,别耽误你爹的大事。”夭绍一句话堵住云憬所有的言辞,看也不看他涨得通红的讪讪脸色,任他进退维谷僵持在那里,自对元琳招了招手,又扶着郗彦先跨入府门。
“爹爹,爹爹!”阿弥气喘吁吁地从长廊那头跑过来。他和元琳是同时听到父亲回来的消息的,不过他自幼体弱气虚,跑起来不比元琳的风风火火,直到这时才跑到郗彦跟前,拽着他的衣袍欢喜地转圈:“爹爹回来啦,爹爹回来啦。”
郗彦被他喊得心头绵软,忍不住俯身抱起他。阿弥搂着郗彦的脖子开心得直嚷,夭绍却是惴惴跟在父子身后,生怕阿弥牵累了郗彦的身体,训斥道:“阿弥你安稳一点,别动来动去。”
郗彦听闻这话不知想起什么,看了看夭绍,眉眼飞扬轻轻一笑,一贯温雅的面容竟乍现风流之意。
夭绍嗔道:“想什么呢。”
郗彦低声笑道:“想起某人在我背上时,也曾这样不安份过。”
夭绍面上微微一红,将阿弥从他怀里抱过来,丢给身后跟随的沐奇,说了声“劳三叔暂且照顾阿弥”,便拉着郗彦的手,匆匆去往书房。
按着郗彦在书案旁坐下,她拉着他的手腕,诊断良久,凝在眼中的泪水终于扑簌滚落。
“阿彦……”她想掩饰所有的伤心和难过,但一开口,才知所有的压抑都是枉然。
“别担心,我会好的。”郗彦伸臂将她搂入怀中,揉着她的长发,低声说,“我答应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我永远都在。”
她伏在他的肩头,泪水无声而落。
六年了,寒毒依旧未解,只凭着他深厚的内力和源源不绝的珍稀药材维系着他早已病败残破的身躯。六年的时光对于当年“雪魂之毒十年丧命”的箴言来说是个奇迹,可是这个奇迹还能坚持多久,她不敢去想。
尚说此前事变是夺得雪魂花难得契机,那他是那样去做了吗?夭绍想问郗彦柔然如今的局势,可是话未出唇齿,却又硬生生吞回。
他会让沈伊为难吗?不会。
她不问也知,他只会让自己为难。
——也许,她早不应该再顾忌他的阻拦,早该去做那件她心中牵挂已久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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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朝昭宁元年,元宵之夜。
即便这夜一轮明月被厚重云霾遮拦得清光毫无,却也难以阻拦憩居东山的名士贵族们清雅风流之心。高台望月,平湖泛舟,丝弦铮铮,歌舞升平。夜色一起,东山高门府邸间燃就无数烟火,五光十色的璀璨光影下,尽是宽衣博带迎风放歌长啸的身影。
夭绍这年也兴致大起,提前数日便开始张罗侍女们将明罗湖畔的画舫装饰一新。这日用过晚膳,她便领着家人登舟夜游明罗湖。
湖面上舟舫云集,夭绍不喜穿梭其间寒暄不住的吵闹,让仆役划着画舫到了清净地带,环顾四面清波潮起,唯有水色荡漾,再无人声,这才停舟下来,与郗彦陪着阿弥、元琳两个孩子说笑玩乐。
元琳今夜的心情明显低落,勉强和夭绍、郗彦说了几句话,连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