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舜华道:“舜华会竭尽所能。”
“那就好,”沈太后透出口气,展了展衣袖道,“为哀家换素服,哀家今日下午都要在佛堂念经,为明妤祈福,为东朝祈福。到晚上家宴时,你再来叫哀家。”
“是。”舜华取来一袭月白绸裙。
沈太后换着衣裳,忽然道:“阿憬今日还是入了宫?”
舜华手下动作微微一滞,轻声道:“是。”
“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沈太后望着殿角悬挂的那幅蔷薇争艳图,花色的侬丽在午后熠然的日光下似乎要灼出血来,她笑了笑,“那好吧,哀家拭目以待,看看我那皇儿还究竟能不能成个有为的君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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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的文昭殿,皇帝萧祯正亲手提着一盏灯笼,将云憬带入寝殿之下素为禁地的幽室。推开石门,只见晶石铸成的血蔷薇镶满四壁,映着微弱的烛火,隐隐有绯色光泽满室流转。
“澜辰,”萧祯将灯笼挂在一旁,望着正北墙上那卷画绢,伸手轻轻抚摸画里面绛纱宫裙的佳人,轻声道,“你知道她是谁么?”
画像里的女子容色绝世,被幽室里无数血晶蔷薇花环绕,正是绽放得最美最耀眼的那枝花朵。昔日东朝的第一美人,昔日东朝最尊贵的皇后,昔日高平郗氏最受宠的幼女,到如今,不过是香魂一缕,死而无名,只能被深爱她的男子藏在地下石室中,暗自追念。
云憬看向画像之侧“郗敏之”的名讳,微微颔首。
萧祯轻声一笑:“你是不是也在心中笑朕的无能?”
云憬一惊,自是连连摇头。萧祯止住他欲跪地明志的动作,苦笑道:“就算是笑朕,朕亦不怪。朕的确无能,朕的皇后、朕心所系,却最终因八年前的祸事而与朕死别,甚至朕还剥夺了她的封号,让她从此成了无名无分的冤魂。”
云憬抿住唇,垂眸不语。
萧祯道:“你父亲自那事之后,从不来邺都,朕却明白他的心意,他当年虽断臂绝义,但朕知道,那却是无奈之举,对不对?”
云憬声色不动地望着他,不置可否。
萧祯并不以为意,走到室中石桌旁坐下,低头想了一会,才缓缓道来:“你云家和郗家世代骨血连亲,你的祖父云绰娶朕的姑母柔仪,而昔日的丞相郗珣娶柔仪之妹柔诚。柔仪柔诚两位大长公主是双胞姐妹,云绰与郗珣也从此亲如兄弟手足,无论朝事战事,无时无刻不是同进同退,他们二人,连带当时的尚书令谢昶、御史大夫沈弼、大将军裴道熙,五人齐心辅佐,这才有了先帝时期的鼎盛之治。”
萧祯话语微顿,在云憬无言的注视下叹了口气,接着道:“因母亲是双胞姐妹的缘故,你父亲云濛和郗珣之子郗峤之生而相似几分,两人的感情更是兄弟难比的深厚。云氏商事遍及天下,你父亲云濛年轻时随云氏商旅北上,经塞北认识了鲜卑独孤氏的女儿独孤灵,两人情投意合,结为夫妇。独孤灵之姊独孤嫣,南下探望妹妹时,亦与郗峤之一见钟情,从此留在了东朝,是为郗夫人。独孤嫣笑颜无双,独孤灵歌声清澈,当时人称‘一笑双城璧,再歌千明珠’,便是说你母亲和你姨母的绝代风姿。”
萧祯说着往事时,云憬似乎也是听得入神,忘记了尊卑,撩袍坐在一旁。四周的红晶蔷薇嫣然璀璨,不禁让他想起年少时东山郗氏山庄后的那片蔷薇林――当年的风光何等明媚,漫山的蔷薇花蓬勃盛开,妖娆争妍,繁华无尽。他的唇边忍不住微微一扬,在室中一刹的空寂中,穿透那些悠长模糊的记忆,竟是望去了更远――仿佛能清晰看到,那些自己从未见证过的往昔,能感受到父辈们少年意气时的真情挚意,能看见那已然遥远的昏黄,有人在笑,有人在歌。
萧祯知他已然心动,笑着道:“你还记得郗峤之的儿子郗彦么?你们二个孩子从小面貌十分相似,常人难以分辨。”
云憬眉宇间的惘然猛然一敛,目色如霜,微微低了低头。
萧祯探究的目光在云憬五官深处犹疑,低声问道:“澜辰,你还记得,你的那个兄弟么?”
云憬听闻此言,突然间想放声大笑。
何尝不记得,怎能不记得?他的血液正在自己身体里流动,他的神思正掌控着自己的大脑――云憬,郗彦,在八年前那一日,两人的生命早就融成了一人。世间谁能将他们再分出彼此?
云憬抬起头,在萧祯期盼的注视下,轻轻颔首。
萧祯笑起来,那笑容的复杂深刻让云憬心头突地一跳。他知道,萧祯接下去的话,将是他等待千日的契机,却又会是他意料之外的惊诧。
果然,只听萧祯道:“朕就知道,郗氏族亡,仇恨未散。云濛断臂绝义,却是为了卧薪尝胆,郗氏这个仇,他定会念念不忘,会嘱咐云家的子子孙孙去为郗氏洗刷这个冤屈,是不是?”
满室灼血的华光中,云憬的目光平静得异常。
良久的沉默后,他微微一笑,站起身,对萧祯深深躬腰,自袖间取出一卷锦书,双手递上。
萧祯迫不及待地打开锦书,阅罢,释然大笑:“朕知道!朕怎么会不知道?云濛许你入邺都,必然是决定了走这一步。朕当年不敢,朕懦弱十余年,但如今朕悟了,朕也决定了。朕,正需要云氏的支持。便如四十年前,先帝需要你祖父一般,朕需要你。”
他伸手推开石门,拉着云憬走上文昭殿,口中连连道:“来,阿憬,澜辰,朕的白云之子,朕今日要和你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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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并非生而懦弱,早年在太子学舍,朕身边有云濛、郗峤之、谢攸、沈峥、赵谐、裴行,还有朕的大哥萧璋,我们几人也曾立誓要为东朝立下不逊先祖的功业,要创下亘古未有的盛世。而事实上,他们也都去努力做了――”萧祯坐在文昭殿的龙榻上,以铭心刻骨的久远回忆开始君臣之间的密谈,“你祖父逝后,你父亲说要为朕敛聚天下财富,辞爵回了剡郡东山,专心商事。郗峤之与朕的大哥萧璋戎马从军,战功显赫,说将来要为朕威守四方,夺中原,谋天下。谢攸才贯古今,去剡郡任职内史,为朕遍搜天下书籍,襄举四方名士,揽学治典。赵谐、沈峥、裴行三人留在宫中辅佐朕,备切问近对,拾遗补阙。朕当时虽还是太子,父皇却放手让朕做事,本正是雄心勃发的时候,却未想,十五年前,发生了那场祸事……”
云憬静静坐在一边,听到此事时也不禁微阖起双目,低低叹了口气。
往事难堪回首,却又不能再次逃避,萧祯揉了揉额,平稳气息后,才以淡然的语气往下道:“闻喜裴氏,本是中原一脉,非我江左士族。百年前天下大乱时裴氏不愿臣服乌桓胡夷,衣冠南渡,投靠我东朝萧氏。裴氏能人辈出,几代重臣,也渐成朝中大族。只是世家大族之间向来有门第之争,裴氏与武康沈氏姻亲交好,却与当时的高平郗氏、晋陵谢氏格格不入,无论朝上朝下,明争暗斗素以成风。郗氏向来是东朝第一士族,谢氏向来是东朝名士的领袖,裴氏日处下风,渐感不忿,十五年前,一怒之下竟率徐州六万精悍士卒叛变,再次投奔北朝。是以酿成了那场巨祸――”
萧祯似乎气力不支,声音渐渐低沉,语气也越来越缓慢,云憬将温在暖炉上的药汁倒了一碗过去,萧祯饮了,抬头见云憬关切的神色,摇摇头笑道:“朕无碍,不必担心。方才说到哪了?”
此话问出,却不待云憬回答,他又道:“是了,说到裴氏北逃。那次裴氏北上极为机密,是以唯有嫡系逃出,其余支脉族人留滞东朝,因叛逆大罪全族被诛,而武康沈氏与其世代交好,自然也逃不了干连。除了朕母后这一脉,沈氏也几乎全族皆灭。那时先帝已垂垂老矣,裴氏叛逃的事更刺激得他病情加重,未撑半年,便薨逝而去。朕继位时本并非年少,登基亲政之事本是水到渠成,但朕的母后因裴沈之祸早已草木皆兵,为防有变,与当时为太尉的沈弼在一月内迅疾控制了整个朝局,甚至,手执虎符掌握着东朝所有的军队。朕不得不承认,朕的母后,实是女子中的豪杰丈夫。朕为了沈氏曾受的灾难放任母后掌权一时,本以为她不久便会还朝于朕,可谁知,朕是大错特错……”
萧祯话低不成音,可接下去的事,不需要他再说,云憬也完全明了。
权后掌国,新帝傀儡,这一延续,便是整整七年。而当年那场裴氏与沈氏之祸中,丞相郗珣为主审,这样的宿仇,怎能不导致后来的又一次族变?只不过,前一场沈氏的冤屈是牵连之冤,后一场郗氏的冤屈,却是凭空生无、冤得彻彻底底罢了。
而在这两场族变中,那些冒充着魑魅魍魉的小人无风起浪,肆意生事,怕才是两族冤魂最难咽下的怨气。
萧祯对云憬道:“郗氏血案当年虽非由朕起,却因朕无能而致。朕身弱多病,有生之年,唯愿平反此案。澜辰,你父亲信中说你多年来调查此事冤情,可有眉目?”
云憬笑着摇摇头,提笔写道:“陛下,先不谈当年的冤情,若真决心要平反郗氏血案,你必得要先有平反之权。”
“权?此权必是君主无上之权,”萧祯却是无奈叹息,“郗峤之、谢攸皆逝;你父亲云濛独臂不愿回朝;裴行这个北逃的叛徒更不用说;沈峥这些年唯听母后吩咐;赵谐刚刚回朝任职,人脉不畅;朕的大哥萧璋和弟弟萧子瑜皆被外放任职;太傅谢昶虽是朕的老师,多年来却不愿与朕再亲谈一次……朕何尝不想夺权,可惜朕身边缺人。”
“陛下倒不必过于忧心,前者已逝,自有后来者补上,”云憬落笔如飞,“郗峤之虽逝,陛下身边能将仍多,广霁营洛青,禁卫统领张瑾,都是死忠君主的悍将。只是这些人素以为陛下文弱,更兼天威难测,所以与陛下不甚亲近。再者,萧璋之子萧少卿,挟剑绝伦,文成武成,是国之栋梁。而湘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