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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少卿低头苦笑,轻道:“太后说,郡主与我一同北上,我也要与她一同回来。”
沈太后冷冷一笑:“那为何独留她在洛都?她可是你的未婚妻子,你就这般放心?”
萧少卿扬眸看着沈太后,忽地撩袍跪下,言词清晰道:“少卿斗胆,求太后一事。”
沈太后皱眉:“何事?”
“请太后取消少卿与郡主的婚事。”
“荒唐!”沈太后厉声一喝,蓦地坐直身,扬起手臂指着萧少卿时,长袖卷过塌前案上的玉杯,杯子落地,砰地碎裂。
“你要退亲?”沈太后怒道,“这是想置夭绍于何地?简直混帐!”
满殿侍女闻声颤微,皆扑通跪下。
舜华想要上前劝慰,却生平第一次不知该如何开口。
殿中诸人摒息,静得落针可闻。许久,萧少卿才缓缓叹道:“太后,此事可昭告天下,是我萧少卿有负郡主……”
“住口!”沈太后恨声打断他的话,来回在殿中疾步行走,未梳成髻的发丝飘扬在风中,隐约露出银灰之色。
她站在窗口,望着天空,轻轻叹息道:“哀家何尝不明白,此事是她负你,非你负她……”她转过身,望着跪在殿中的萧少卿,沉思半响不语。
“太后勿忧,”舜华拿过披风,系至沈太后身上,“小儿女的事,还是由他们自己解决吧。长辈插了手,若他们将来不幸福,必还得怨我们。”
沈太后摇头,低声喃喃道:“年少心性,年少心性……丫头啊丫头,将来后悔的怕还会是你啊。”
冬风徐徐吹入,顷刻便侵上了心头,让她浑身皆凉,无限疲惫――
到现在又如何呢?即便看得再准,为她想得再多,却也是鞭长莫及。等她受了伤害再回来,自己还有力气抱着她为她抚平伤口麽?那两个身世如此复杂的男子,如何能给她安定和长久?怕只怕到头来还似陵容的遗憾,年华早逝,空留悲伤。
“太后,”敬公公快步入殿,禀道,“百官于外又复叩首求虎符,赵谐割指写了血书,让奴拿来呈太后一阅。”
“血书?想反不成?”沈太后冷笑,拂袖转身,“那就反吧!哀家倒要看看,谁的天命更长!”
永贞十二年腊月十二,入夜,沈太后先前微染的风寒之症忽然加重,陷入昏迷。云濛夫人连夜入宫诊治,皇帝萧祯衣不解带照料于榻侧,整夜未眠。
次日下午沈太后仍未转醒,萧祯忧心忡忡地守在塌边,正伤神时,许远蹑步踱入寝殿,于萧祯耳畔低声道:“陛下,丞相在外求见,豫州有急报。”
“出了何事?”
“殷桓十二日夜半时分趁急雨引水入豫州戈阳城,百姓防备不及,生灵涂炭。今日凌晨萧子瑜将军已与殷桓在戈阳城外交战,战报此刻才到宫中。”
“奸贼!”萧祯压低声音怒吼了一句,转身走出殿外。
“陛下,”等候在外的沈峥急步上前,将战报递出,道,“戈阳城毁于一旦,百姓伤亡惨重,朝廷须立即遣送衣粮,转移残余百姓。”
“丞相与太傅商议行事便是,”萧祯合起战报,冷笑道,“先前檄文不过是迷魂汤,什么月半奉天征伐,尽是障眼之法,此贼用心险恶,朕如今倒真和他有不共戴天之仇了。传旨,封锁殷妃的绫绮殿,将皇子少宣送上慧方寺,此战不罢不得下山。”
沈峥应下离去。
百姓遭殃,萧祯是焚心大怒。虽是寒冬,他却觉身旁似有熊熊火堆在烤,炙热袭心,周身裂痛。再想起自己年少时的荒唐糊涂,他额角顿时冷汗涔涔,涌起的惭愧锥心刻骨。若非之前的无端昏迷,若非殷桓的不臣之举,自己还要在这样的昏君路上浑浑噩噩行多远呢?
在殿外迎风站了许久,萧祯却不见丝毫冷静,竟是愈想愈烦躁。直待身后有侍女轻声唤了句“陛下”,他方才自烦恼中回过神来。
“陛下,太后醒了。”侍女垂首道。
萧祯一怔,忙大步返回寝殿。
榻上,沈太后翻身背朝向他,双肩纤细,长发微白。
“母后。”萧祯上前低声唤道。
沈太后闭目不语,挥了挥衣袖。一枚青铜虎印自袖间滑落,掉在萧祯面前。
“母后?”萧祯大惊,下跪在地,捧起虎符。
“去吧。”沈太后筋疲力尽道。
萧祯心中无限苦涩,叩首三次,方手握虎符转身离开。
从此之后,为君自强。
夜半时分,皇帝首次调兵遣将的旨意送入湘东王府时,萧少卿正换了一身黑袍自花园中走出来。
“小王爷!”举着圣旨的恪成微微一愣,诧舌道,“小王爷这般打扮是去做了什么?”
“去宫中走了一趟,”萧少卿接过圣旨看了一眼,勾唇笑起,拍了拍恪成的肩,道,“马上收拾行李,一个时辰后我们便要前赴战场了。”
恪成点点头,却仍不忘拉着萧少卿问清楚:“小王爷去宫中为何要换黑袍?为何不穿朝服?”
“穿朝服不嫌碍眼麽?天这般黑,穿黑袍才容易办事,”萧少卿一笑,扯开恪成的手,道,“我还得出去一趟,一个时辰后你在门口等我。”
“是。”恪成仍是糊里糊涂,茫然应下。
萧少卿骑马驰过长长的青石街道,停于华阳公主府前。他抬眼望着府门上的匾额,伸手摸了摸袖中的药瓶,犹豫片刻,还是跃下马背。
守在公主府前的侍卫自是认识豫章郡王,忙上前牵过马匹,询问道:“小王爷可是来找公主?”
“不是,找云阁主。”
“云阁主?”侍卫一愣,随即揖手笑道,“小王爷请入府,属下领路。”
下午豫州战事传来,独孤灵陪着华阳去慧方寺祈福拜神,至晚未归。
公主府的清月舍里唯剩云濛一人,入夜用了晚膳,他便坐在书案旁看书,此刻听侍卫通传萧少卿的名讳,不由一阵难以置信的惊喜。
摒退仆役,父子二人在书案边面对而座。
云濛于灯下细细望着萧少卿,心情激荡不已,竟是一时开不了口。
萧少卿双目低垂,神色平静,他自袖中取出药瓶,放至云濛面前,淡然道:“这是雪魂之毒的解药。我答应夭绍入宫盗取的,劳……阁下送至洛都给澜辰。”
“雪魂之毒的解药?” 云濛有些不可思议,却又立刻颔首道,“我即刻便派人送去洛都。”
萧少卿笑了笑,起身道:“既如此,少卿不敢打扰阁下休息,先告辞了。”
“阿憬……”云濛忍不住唤道,双眸紧紧望着他,神色迫切,声音却是轻而平稳,“再坐一会如何?”
“我奉旨回江州督军,过一会就得离开洛都,”萧少卿望着他,半响又说道,“下次晚辈会专程再来拜访阁主,可好?”
“好,好,国事当先,” 云濛收起不舍,笑着展臂,“走,我送你出府。”
萧少卿微微一笑,不再反驳,负手行于他身侧。
两人下阁楼时,正当清月出云,洒落一片和煦的银晖。
“十二月,征南大将军、荆州刺史、贺阳侯殷桓拥雄兵重镇江州,私拟檄文天下,起兵谋叛。壬寅之夜,急雨,殷桓引水入豫州戈阳,摧城一旦。汝南王、豫州刺史萧子瑜出兵迎战,诸州兵马闻风戒备。
一战伊始,东朝动乱。战事绵延三年,烽火遍及江、豫、荆三州,史称‘贺阳之祸’。”
――《东纪三十一成皇帝永贞十二年》
作者有话要说:
☆、血溅华月
初九,萧少卿的信自寻阳云阁飞传而出。十三日的茫茫雪夜下,飞鹰将信带入云中城外的鲜卑军营。
寂静的夜里唯有北风横掠草原的咆哮声,飞鹰的清啸盘旋在长风之上,声声穿透云霄。
商之走出帅帐,烈风夹着飞雪扑面而来,寒气凛人。飞鹰自高处急速冲下,抖去一身的雪屑,颤颤微微地停在商之臂上。
“辛苦你了,草原难得一场罕见的暴风雪,今夜是极冷。”商之轻声笑了笑,抱着几乎冻僵的飞鹰回到帐内。
帐中暖炉融融,贺兰柬懒洋洋靠在软褥上,正低头抚弄着手中黑木制成的胡笳,看见商之抱着飞鹰进来,懒洋洋道:“少主,可是洛都来了信?”
商之阅罢飞鹰带来的两张藤纸,摇头道:“是阿憬自江州的信,信鸽停过洛都,阿彦换了飞鹰送信。”
“江州?阿憬?”坐在帐中角落擦拭弯刀的拓跋轩闻声回过头,问道,“便是之前你说的那位豫章郡王?来信何事?”
商之道:“华伯父被殷桓的人送出东朝,正行北上,阿憬来信让我们照看其行踪。”
“这个时候送华伯父北上?”拓跋轩皱起眉,将擦得明光晃眼的弯刀利落插入犀皮鞘中,“那阿彦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商之颔首,展了地图在案上细阅,口中道:“凉州云阁有密信送至洛都,华伯父一行已出了关外,绕祁连山北上朔方。”
拓跋轩一愣:“来了草原?殷桓是存的什么心思?”
商之未答,沉思片刻,眸光瞥向一旁许久不曾言语的贺兰柬:“柬叔怎么看?”
飞鹰也在这时突地展翅蹭到了贺兰柬身边,凉气袭来,贺兰柬眉毛一动,这才抬起脸,苍白的面庞在火炉的熏炙下泛起丝丝红潮。他眯起眼看了会帐中高掌的烛台,手指轻轻揉在飞鹰的脖颈处,思了片刻,忽然嗤地轻笑出声,摇了摇头:“不过孽缘――”
“孽缘?”拓跋轩有些莫名。
“我说前几日柔然为何突然压兵匈奴后方,原是因为如此啊,”贺兰柬低低叹息,道,“少主不必担忧,慕容长公子北上该是来了结前世孽债来的。”
商之沉吟,见贺兰柬的神色间满是欲语还休的踌躇,遂不愿勉强,只道:“听柬叔的意思,华伯父此行并无危险?”
“怎会有危险呢?”贺兰柬微笑,收了抚摸飞鹰的手,抱起胡笳,指尖缓缓触摸在黑木圆孔上,语音模糊道,“那个人是宁可自己受苦下地狱也要让他活着的人啊。殷桓既与柔然有如此关连,而慕容长公子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