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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侍在康熙身后的四阿哥、五阿哥等人看着这副父子重聚的场面; 都是吃了一惊; 几乎都以为是认错了人,若要论常理; 难道不该是小十六飞奔而前; 然后抱着皇阿玛的腰放声大哭:“儿子这次差点没命见皇阿玛”——难道不是该这样的吗?
没想到,八阿哥胤禩竟然也有这样感情充沛的一面。
康熙显然也没有料到这一点; 但他极少见到八阿哥这样真情流露; 心里也颇为震动; 弯腰将胤禩扶起来,大声道:“不要怕!你是朕的儿子!”
他早先见到那张绿林众人重金悬赏,要八阿哥的性命一事; 自然是震怒非常; 但又想到八阿哥如不是精心在刑部办差,也不会连性命都受到威胁。他早先已经急命几名御前侍卫赶赴承德,守护在八阿哥府邸。此外,八旗驻防热河的士兵也接到调令; 严查在承德出现的绿林人士,决不许出现任何漏洞,伤了八阿哥的性命。
胤禩站起身,面上犹有泪痕,却已是一脸的坚毅,点头道:“是,儿臣决计不能坠了皇阿玛的威名。”
他难得从皇父这里感受到关怀与温暖,此刻眼眶发热,泪水似欲涌出,但这绝非作伪,而真的是有一股子暖意在胸腔内来回涌动。
“会哭的孩子有糖吃!”
胤禩忍不住想起那日与慧空师太闲聊的时候对方说过的一句话。
是啊,亲情这样东西,就是用来表达的,若是不表达,一味闷在心里,又有谁能知道?三国时曹操父子作别,曹丕哭一场,曹植写首诗。然而这看在曹操眼里,曹丕与他才是父子,曹植……就只能是君臣了。
可见偶尔哭一哭也是有好处。
想到这里,八阿哥突然有些羡慕起弟弟十六阿哥胤禄,胤禄打小在皇父跟前哭的次数数都数不清,高兴也哭,受委屈也哭……都这么大的人了,有时还是会扭股糖似的缠着皇父不撒手。
这小十六……从皇父这儿分去多少宠爱啊!
胤禩一回头,看看跟在身后的十六阿哥。
很难得,胤禄只微笑着站在他身后,既不上前,也不说话。贴身服侍胤禄的太监小田早先得了特许,即便在御前也一直扶着胤禄的右臂。
康熙见过折子上描绘十六阿哥受伤的惨状。他知道这个儿子从小没受过什么苦,这回苦头算是吃大了。当下他招呼:“胤禄也上朕这儿来,教朕看看,怎么吃了一回苦,皮猴儿变闷葫芦了。”
胤禄却依旧站在胤禩身后,望着皇父,微笑不语。
众人都是一惊,康熙则立即皱起眉头。
胤禄见状,微微一侧头,小田扶着他,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随即将他往前送了送。
胤禄迈步有些着急,脚下稍许踉跄,在康熙面前“扑通”跪倒,高声说:“回皇阿玛的话,儿臣,儿臣……前日受伤,耳力尚未完全复原,适才未能听见皇阿玛召唤,儿臣……有罪!”
“快扶起来!”康熙一着急,“怎么竟是耳力未复?”
他背后四阿哥胤禛、五阿哥胤祺一起站出来,左右将胤禄一扶,反倒是胤禩落了空,只转身望着弟弟。
“回皇阿玛的话,”胤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那日遇袭,歹人距离儿臣太近,火铳的声音太响,所以震得有些聋。太医看过,说慢慢就能好起来,眼下也不是一概都听不见,就是时好时不好的。儿臣君前失仪,请皇阿玛责罚。”
康熙一听这话,心里那叫一个酸楚。
一向喜欢撒痴卖乖的十六阿哥,这会儿变得这样沉静,又一再为耳疾而向自己请罪,似乎这次受伤对他打击很大,几乎令他变了个人似的。越是这样的反差,就越是叫人格外心疼。
康熙这才想起,八阿哥毕竟只是受人威胁,真正身体受创的,是这个儿子啊!
康熙沉吟了一番,对十六阿哥说:“待好些了就找个机会去瞧瞧你额娘去。这阵子她一直担惊受怕的,总惦记着你。”
他见到胤禄一直侧着头,忍不住又在儿子耳边大声重复了一遍,末了又说:“你放心,你额娘……有你这个儿子好好孝顺着,朕不会亏待她。”
十六阿哥生母王嫔出自汉军旗,是康熙下江南的时候由苏州织造史家“引见”,方能在康熙身边侍候的。进宫后王嫔的份位一直很低,哪怕如今人人以“嫔”称之,可是王嫔实际上仍然是“贵人”份位。
胤禄听见皇父这最后一句,晓得生母晋位有望,眉毛抖了抖,瞬间露出喜气洋洋,立时又恢复了那个“小十六”的本来面目,冲皇父拜倒叩谢之后,又故意拉了拉耳朵,说:“皇阿玛您瞧,这天大的好消息,儿子就能听得一清二楚的。”
康熙见了他这副惫懒模样,忍不住虚踢一脚,斥道:“都是有儿子的人了,还跟个猴儿似的,你还不好生养着,养好了给朕继续办差去?”
十六阿哥到现在终于放了心:这趟伤受得没有那么冤屈,无论如何,给母亲换来个在宫里挺直腰板做人的机会。
与十六阿哥年纪相仿的十七阿哥胤礼听说之后也很兴奋:若是皇上有意晋王嫔的份位,那么胤礼生母陈氏的份位便也能晋上一晋了。
住在承德避暑的后宫众人之中,因此事得益的,并不止王嫔与陈氏两个,受益最大的当属八阿哥生母良妃。康熙听说良妃身染小恙,便亲自前往探视,并且赏了不少好东西,嘱咐她好生休养。一时宫中见风头倒向良妃那里,自然纷纷巴结,连带宫外也起了流言,只说皇上属意八阿哥胤禩。
二废太子之后,东宫位虚,满朝文武大臣屡有向康熙谏言早立太子的,但康熙一直不置可否。如今人们终于“猜到”了康熙的意思,宫里宫外,胤禩母子一时风光无限。
石咏这边,也终于找了个就会再次上门,求见慧空师太与妙玉小师父。
那日石咏请妙玉扶乩,由石崇降坛,却没想到石崇降坛之后,就说要把妙玉的名贵茶具统统买下来,惹恼了妙玉,登时便端茶送客,要将石咏和他随身带着的物事一块儿都扫地出门。
后来正巧恰逢慧空师太回来,稍许缓和了些。石咏才有胆子再次上门,求见妙玉。
可出人意料的是,石崇对妙玉的印象着实不错,“这姑娘有气性,又会扶乩,啧啧啧……”
石崇一赞起妙玉就停不下来,“和我差不多!”
石咏纳闷了,妙玉怎么就和石崇差不多了呢?想了半天,才记起妙玉当日曾说过一句:她那些茶具器物,在她眼里,绝不能以寻常金银来衡量。这姑娘那时的语气与决心,倒与石崇当日一本正经地说“绿珠绝不可与诸妾同日而语”的那种感觉相差仿佛。
“那姑娘的师父还是个会算先天神数的大家,”石咏到这时候记起慧空师太的眼神,都还有些心有余悸,悻悻地道,“她能扶乩,又算得了什么?”
“先天神数?”石崇听了,也很感兴趣,思索一阵,忽然说:“那你便直接带我去见她么!将颁瓟斝取出来,放在她对面,告诉她这是我石崇附魂之所,再告诉她她那只颁瓟斝是绿珠附魂之所。求她行行好,让我见一见珠儿!”
石咏觉得不大好:他很担心自己实话实说以后,被当成是胡言乱语,或是故意上门搭讪的二流子而被妙玉院子里的道婆赶出来。
石崇却觉得这种担心是无稽之谈:“她既然会扶乩,便该知晓我们这些附在器物上的孤魂野鬼的存在。你只要想办法,让我见到另一只颁瓟斝就好。我只要见到珠儿,只要见她一面!”
无奈之下,石咏只得又一次登门造访。
他很怕妙玉会拒绝见他。所幸慧空师太今日也在,见石咏过来,主动将他迎进小院,微笑着道:“石大人到此,贫尼这里,简直是蓬荜生辉!”
石咏却始终不敢抬头看慧空师太,生怕一抬眼就被她看穿了眼中的秘密。
只听慧空叹了一句,说:“石大人不必拘泥。您与小徒各自藏有一直颁瓟斝,便是缘分,让世间仅存的两只‘颁瓟斝’聚首,并不是什么坏事。”
石咏忍不住偷偷抬眼,瞧一眼慧空师太,心想:您知道的真多……
没想到慧空也正望着他,见石咏如此,慧空便抬抬唇角,轻轻一笑,说:“不过是小徒转述而已,贫尼并无未卜先知之能。”
石咏“嗯”了一声,但匆匆一想,好像又想不起来,他上回到底有没有向妙玉师徒提过他也藏着一只颁瓟斝的话。
——这位慧空师太实在是太神了。
石咏一面心里感叹着,一面向这位慧空师太行了礼,才由婆子引了,去见妙玉。
进入妙玉所在的禅房,禅房矮几上照旧放着一只风炉,一只银铫子,一只茶壶。妙玉盘膝端坐在石咏面前,待到石咏躬身行礼之后,才慢慢抬起眼皮,淡然道:“石大人,又见面了。”
石咏赶紧开口道歉:“上回言语唐突,请小师父千万莫怪。在下这次,依旧想请小师父出示所藏的颁瓟斝一观。”
这回他老老实实地从随身佩着的荷包里取出了石崇那只颁瓟斝,开口道:“这一只,是在下无意中得来的一只颁瓟斝,也因为这一枚茶具的缘故,极想见识见识妙玉师父所藏的那一件。”
妙玉见他这次态度坦诚,又是一上来就道歉,心气儿总算平了些,伸出纤纤素手,取了石崇那只颁瓟斝,托在手心里小心翼翼地欣赏。当她见到杯身上那“石崇雅赏”四个字的时候,忍不住也微笑,道:“难道石大人也知道我那只颁瓟斝上雕着的四个字是‘王恺珍玩’四个字?”
石咏心想:我的确是知道啊!
可是表面上他却再也不敢造次了,只老老实实地欠了欠身,说:“若是小师父能出示颁瓟斝一观,在下感激不尽。”
妙玉却说不急,“先饮了茶再说。”
说着,妙玉抬手提了茶壶,要往石崇那只颁瓟斝里斟茶。石咏连忙拦住:“对不住,此前这只杯子有所损毁,我是用鱼鳔胶将其修复的,但只一件,鱼鳔胶沾不得热水,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