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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咏轻轻地舒了一口气,被那两人一推,赶紧朝前走了几步,路过左近一条胡同口,见到李寿刚巧从巷子里冒了个头——
没准刚才是躲去哪儿解手了,这小子!
石咏心里暗想,偷偷给李寿送去一个赞赏的眼神:得亏他去解手了,才没有两人被一网打尽啊!
李寿很乖觉,见对方是两个身强力壮的大汉,也没出声,竟又慢慢缩回那巷子里去。
这边石咏则被人押上了一座车驾。两名彪形大汉,一个驾车,一个则“陪着”石咏坐进了车里。
石咏坐在车中,好奇地打量了一下车驾,见是普通的厚毡马车,既没有标记,也没有徽号。他坐在车中,将腰板挺得直直的,笑着对身旁的大汉说:“是九爷请我去吧?”
大汉:……
石咏继续笑:“九爷也真是的,这么客气干啥,找个人给我递句话,我难道还不赶紧跑去见他老人家吗?”
大汉:……竟然也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此刻的石咏虽然满面是笑,但他心里有数,九阿哥,大约因为玻璃的事儿,找上门来了。
第162章
那夜拍卖结束; 石咏从松鹤楼出来,当时有人影闪过; 因李寿在场而没对石咏怎么样。
那时石咏已经在猜测究竟是谁在暗中指使; 命人盯着他; 想来想去; 便只有九阿哥这位了。第二场拍卖会上所拍的,动辄便是数万件玻璃器,而且拍卖的价格还很高。石咏猜就是因为这个; 惹恼了九阿哥。
当初石咏他们做“加盟连锁”的玻璃厂; 唯一授权给九阿哥的,就是平板玻璃; 从来没提过他们还能做其它。然而眼下突然又放出来这么多产品; 又是玻璃瓶玻璃杯玻璃灯的,琳琅满目的一大堆; 九阿哥肯定不忿。
不过石咏也并未想到九阿哥完全没有“先礼后兵”这一说; 直接将他从内务府府署跟前劫走; 这番执着与嚣张,这京城里,也是没谁了。
他猜得不错; 因此身边那位壮汉全没接口; 始终沉默着。石咏便只能听见车驾外面街道上的人声、各种喧嚣吵闹,车轮轧在路面上的声音……也不晓得走了多久,只听见门轴轧轧转动,这大车驶进了一处院落; 接着外面的门户落锁,前头驾车的壮汉跳下车,一掀帘子,沉声道:“请下来吧!”
态度竟然不错,大约是看在石咏老实的份儿上,所以用了一个“请”字。
“这是九爷府上?”石咏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随意问了一句。这时两名大汉一起都下了车,多少露出几分“怪异”的神色,大约觉得被九阿哥这样“劫持”而来,却又表现得闲庭信步,跟上旁人家作客似的,他们就只遇到过石咏一个。
只可惜,石咏便想闲庭信步也由不得他,两名大汉一左一右,将石咏一挟,将他带到一处小院里,往堂屋里一塞,随即离去,院门“豁拉”一关,石咏登时便如笼中鸟一样再无自由,唯一的好处就是他尚自可以在这院中活动,甚至要茶要水也都会由美貌丫鬟送上来。整间院落,恰似一座温柔乡。
石咏却大抵知道九阿哥准备拿他怎么样,在院中正堂里踱来踱去,一会儿想想届时见到九阿哥,该如何劝解对答,一会儿又想起李寿,不知道这小子会向哪里求援去。
他还未一一都想明白,这边院门又响,这回则是九阿哥跟着那两名大汉回来,命人开了院门,他自己踱着方步,径直入院,来到石咏面前。九阿哥一对秀目,此刻紧紧地盯着石咏,那张俊脸则一如既往地阴沉着,看上去十分可怕。
石咏心里暗自叹息一声,无奈地翻下袖口,打千行礼,口中道:“给九贝子请安!”
九阿哥存心要晾一晾石咏,偏过头望着右手拇指上戴着的玉石扳指儿,压根儿不去看石咏。
石咏却也不起来,一直曲着右腿,半跪在地上。九阿哥顺着他的视线向地上望去,见此人似乎正在凝神望着地面上用彩色鹅卵石拼出的花纹,似是在悉心研究。九阿哥心内登时一阵焦躁:这傻小子,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被提溜来,是为了什么?
九阿哥当即没心情跟石咏再耗下去,随口道:“托你的福,爷安得很!”
石咏当即自说自话地起身,立在九阿哥身边,恭敬询问:“九爷您传卑职到此,是有什么事儿吗?”
九阿哥心里暗道:明知故问。
他敛去了面上的薄怒,只管挂着一张长脸,踱着方步慢慢走近这小院的正堂,大喇喇地在主座坐了,用余光瞟着石咏,若是石咏不经他允许就此坐下,他就能以“以下犯上”为由,将石咏打一顿。
哪晓得石咏很老实,九阿哥不发话,他就始终不坐,而是垂着双手,微微欠着身,低着头,面向九阿哥,在等对方开口。
“爷也不想跟你这儿耗着,爷没工夫!”九阿哥突然有些不明白,他为啥就跟这傻小子杠上了,“爷就是想问你,前儿个那拍卖会上拍出的玻璃杯、玻璃瓶、玻璃盏……”
九阿哥本想问:“爷的人怎么就做不出的?”
这就是他兴师问罪的目的。
他当然清楚,石咏当初和他谈“加盟”的时候,就只谈了“平板玻璃”一项。九阿哥现在回想起来,怕是对方早就存了全身而退的主意,将平板玻璃的技术一旦交到自己手里,便逐渐逐渐地从这一块退出,让他一个人自己玩儿,石咏他们就改做别的去。
九阿哥也知道,自己若是正正经经地继续和十三阿哥、石咏他们谈判,想再买下各种玻璃器的技术,也不过就是几万两银子的事儿。可是九阿哥不是这种人,他连公牛都还指着挤出三分奶呢,既然认定了的石咏懂玻璃器、熟悉玻璃器,他连利诱都不肯,只打算威逼一番,逼石咏将技术交出来,否则便要他好看。
岂知,九阿哥刚刚开口,提起那次拍卖会上玻璃厂公开竞买的数万件玻璃器,就只听石咏欢声道:“原来九爷也想做玻璃器?”
声音里带着激动!
九阿哥:……这什么情况?
石咏继续欢然道:“您竟也想做这个,便早说啊,我们都已经等了多时了!”
九阿哥阴沉脸的样子一向可怕,见石咏如此,更觉不可思议,便瞪圆了眼。旁边两名大汉齐齐地往石咏身边一站,只要自家主子一下令,他们就会按主子早先吩咐的,给石咏一点“颜色”看看。
只是九阿哥还未开口,石咏已经接下去问:“您这次还是做‘加盟’不?”
九阿哥心想:自然不!
他已经都打听清楚了,玻璃技术的核心,就是石咏,他那个脑子里似乎有源源不断的主意,如今十三阿哥的玻璃厂反倒像是一个大的试验棚一样,源源不断地产出各种各样新奇的物事。若是自己跟在后头做“加盟”,怕是就跟这平板玻璃一样,始终被人钓着往前走。
他胤禟可不会做这种傻事,只消将石咏挖来,命他给自己效力,那还需要继续做什么“加盟”?
九阿哥刚刚要开口拒绝,便听石咏续道:“不过,这些玻璃器我们不打算做加盟了!”
九阿哥:……
“因为我可以给您的玻璃厂义务指点,不用九爷您花钱!”石咏面露兴奋,似乎想到了一了个绝好的主意。
九阿哥登时有点儿发愣:若是这么说来……他又何必费这劲儿把人抓来?
“我知道您的玻璃厂眼下做什么最好!”石咏一针见血地指出,“贵产业平板玻璃做得最好,技术已经完全成熟,有经验的工人也最多,想必也已经有了稳定的玻璃料货源,所以贵产业眼下如果想要多做一件,做镜子是最好的选择!”
九阿哥的玻璃厂有平板玻璃的技术在手,做镜子只是多走一套工序而已。石咏三言两语,就将平板玻璃到玻璃镜的工艺流程讲了一遍。
他心里很清楚,平板玻璃到玻璃镜之间的技术壁很薄,哪怕没有他的指点,如今的工匠只要稍想一想,就能依样画葫芦,将玻璃镜子做出来。如此一想,与其让九阿哥这样咄咄逼人地找上门来,倒不如将这个先一步告诉九阿哥,就当是卖个人情。
“至于其他的,贵产业现在再分出人手,心有旁骛,非但不会让产量提升,反而可能会影响现有的布局。”石咏的话最打动人的部分,便是他的诚恳态度,与专业精神,将九阿哥玻璃厂的具体情形剖开来说,一句句倒都说到了九阿哥心上。
“那你们那里,以后平板玻璃就不产了么?”九阿哥双臂一抱,一对细长的凤目更加细细地眯起。
说实在的,九阿哥将心比心,始终想不通石咏他们为什么会放弃平板玻璃这样赚钱的营生。
石咏直截了当地说:“我们没那么多人手,规模上不去,成本下不来,竞争不过九爷,所以干脆不做了。”
他说的是大实话,九阿哥觉得,若是将自己放在石咏他们的位置上,多半也会是这么个选择。
“对了,九爷,我们那儿平板玻璃半年之后停产,到时候那台抛拉玻璃的机器便用不上了,若是折价五百两上下出售,您有兴趣接手么?”
九阿哥:……
面对这个顺竿爬的混小子,九阿哥已经彻底无语。现在明明是他在打石咏的主意,可怎么听起来,这小子已经一桩桩一件件,全替自己盘算好了。这是挖了个坑让他往里跳呢么?
“你倒是挺会为爷考虑?”九阿哥冷笑一声,声音里颇多讽刺。
石咏却忙不迭地点头,说:“确实是这样,有先贤说过,‘双赢’才是最好的结果。眼下卑职既盼着九爷财源广进,也盼着十三爷生意兴隆。这天下做生意的这么多,能和气生财是最好。”
他心中在想,希望提出“双赢”理论的那位“后贤”不会跳出来打他。
九阿哥:双赢?这听着倒是新鲜。
只可惜,他眼下所想的并不是什么和气生财,他要的是这个小子彻彻底底地,转投自己门下,供他驱使。若是对方不肯,他宁愿自己的玻璃生意止步于此,也要下狠手废了这个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