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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您为了子孙计,能不能别再这么折腾了?”
赵德裕被儿子这么一哭,突然觉得心灰了半截,觉得明明有理却怎么也斗不过那偏了心眼子的京官、如狼似虎的差役、公堂上笑嘻嘻的奸人……灭门的知府,破家的县令……京师说是首善之地,也不过如此。
片刻之间,赵德裕老泪就这么下来,流了满脸。
只为了一只鼎!
为了一只鼎,可难道就全是他的错吗?
不行,赵老爷子摸了摸怀里藏着的拓片,一抹泪,脸上重现倔强的神色,心想,他决不能这么善罢甘休。这事儿,决不能完!
刚想到这里,赵老爷子突然伸手抚着心口,身子就这么晃了晃。
围在山西会馆跟前看热闹的不少人都是一声惊呼。
“大夫,还不快去请大夫!”赵龄石一副孝子模样,前后张罗着,给了山西会馆的伙计跑腿钱,让他去请大夫。
石咏挤在人群里,冷眼瞧着赵龄石一副焦急面孔之下,微微挑起的嘴角,心里忍不住发寒……
当天山西会馆就有消息传出来,晋商赵老爷子“小中风”,半边身子不听使唤,看着情形不大妥当。按说老爷子这把年纪,得了这个病,该是送回故土,好生将养,落叶归根的。可是在赵老爷子寓居的屋子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老东西,到死都抱着东西不撒手吗?”
赵龄石正使劲儿从父亲手里抢一只红漆面的樟木箱子。顺天府那些如狼似虎的差役来查抄过一回,如今老爷子这里就剩这一只体面箱子,当初因为藏在床底下,才没被抄走的。
老人家即便是在病中,一只右手也死死地扣着箱沿儿,死活不肯撒手。赵龄石恼怒之下,伸手去将老人家的手指一只一只地抠开。
“你在干什么?”
石咏推开赵老爷子的房门,刚巧看见这一幕,当即大喊一声。
第36章
山西会馆里,赵龄石在父亲赵德裕卧房里抢夺一只红漆樟木箱子,被石咏撞破,大喝一声。
赵龄石吓得魂不附体,一转身,才发现是个从未见过的半大少年,他怕个球?
赵龄石这样一想,手下一使劲,将老爷子几根手指掰开,伸脚一踹,赵德裕哼都没哼一声就歪倒在一旁。赵龄石抱着箱子夺路而逃。
在这当儿,石咏哪里还顾得上追赵龄石,他赶紧过来查看赵老爷子的情形。赵龄石便从他身边越过,只听屋外“咚咚咚”急促的脚步声,想必是抱着箱子逃之夭夭了。
石咏去检视赵老爷子的状况,只见他半边身子僵硬,瘫软在地面上,仰着脖子,喘着粗气,却盯着他屋里卧榻犄角上搁着的一只半旧的藤箱子,脸上似笑非笑,眼里露出的,不知是得意还是悲凉。
石咏见了老人家这副情形,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赶紧将赵老爷子扶起来,抱到榻上去,自己赶紧冲下楼去,找山西会馆的伙计帮忙,去请大夫。
“这位小哥……”
会馆的伙计还没闹清是怎么回事,扭头向自家掌柜看过去。
“是是是……赵老爷子吗?”掌柜的听说,脸色难看,连口中都结巴起来。
石咏一问,这才晓得,原来这赵龄石竟然已经事先结清了两间房钱——他这是,夺了钱财,将自家患病了的老爹遗弃在了山西会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的?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石咏还顾不上生气,会馆的伙计已经为难地冲石咏一摊手,说:“若是付不了诊金,这……这会馆没法儿帮忙请大夫呀?”
石咏一挑眉,问:“你们会馆难道不该顾着同乡之谊,帮扶一把么?”
在他想象之中,会馆中就该这样,同乡之间,相互帮扶。没想到现实却是另一番情形。
掌柜的听见这话,淡淡地说:“就算是帮扶,也不能是我们这些替人当差跑腿的说了算。若是没诊金,那就先等等吧!”
石咏知道他的意思,等到会馆里哪位山西同乡出来,见到赵老爷子的惨状,起了怜悯之心,应下了帮老爷子付诊金,伙计才会出去请大夫。毕竟会馆没有自己白贴钱的道理。
石咏无奈,伸手往怀里摸了摸,掏出一锭,“啪”的一声拍在柜台上,说:“老爷子的房钱、诊金、药钱,都给我记在账上……唉,唉,唉,你别啃啊!”
此前石咏曾经在武皇的宝镜提过这事儿,宝镜没说什么,只是冷笑几声,大约觉得这事儿又龌龊又幼稚,实在不值得一提。石咏问它意见,宝镜也没多说,只告诉他,要么,就冷心冷眼,袖手旁观;要帮,就干脆不要计较,付出所有。
于是石咏这回真的付出所有了。母亲石大娘交给他,让他帮忙置办给十五福晋添妆的礼品的那锭金子,此刻被他拿出来,拍在会馆的柜台上。
这金光灿灿的,掌柜和伙计难免两眼放光,掌柜的伸手掂了掂份量,已经笑开了花,也不知是不是习惯使然,竟然凑上去,打算在金锭子上留下个牙印儿做纪念,被石咏赶紧拦住。
但这锭金子一亮相,这山西会馆里上上下下的脸色立即不同。石咏简直觉得他就像是后世文学作品里描绘的,手里持着百万钞票的那种人。即便此刻这锭金子还在他手里,他却立即能使唤得动人了,伙计立即出门去请大夫了,掌柜也不再管石咏叫“小哥”,而该喊“小爷”了……
石咏却不跟他们多拢约夯氐铰ド先フ湛凑岳弦印
这会儿老爷子稍许缓过来一些,眼神稍许有些灵活,瘫在卧榻上喘气。他半边身子僵硬,不听使唤,此前挣了命与儿子抢夺那只红漆箱子,如今另外半边摔了一跤之后也不怎么灵光了,只剩一点儿力气,无言盯着石咏,右手食指指着怀里。
石咏伸手探探,竟然从老人家怀里取出一卷拓片来。他只扫了两眼,就知道这是那只“南朝鼎”鼎身上铭文的拓片。
老人家见到,伸手牢牢握在手里,却像是安了心似的,轻轻阖上双眼。
门外伙计敲门:“石小爷,大夫到了!”
自此,石咏便临时过上了一段侍候病人的生活。
每天清晨,他送弟弟石喻上学之后,就赶去山西会馆,提赵老爷子擦身换洗,喂饭喂药。每天中午之后,会馆帮忙过来给赵老爷子诊病的大夫会过来,给老爷子行动不便的半边身子针灸。到了傍晚,石咏则看着老爷子上榻歇下,这才离开去接弟弟下学。而晚间看护老爷子的事儿,就只能交给会馆的伙计了。
刚开始的时候,赵老爷子手足僵硬,不能说话,望着石咏的眼光始终都愤愤然,带着一腔的敌意。
然而石咏却始终坦坦荡荡的,他又不图老爷子什么,老爷子就算有敌意,他又有什么好在乎的?
然而看久了石咏才发觉,赵老爷子如今看什么人都是一脸的敌意,可能确实被亲儿子的所作所为伤透了心。时日久了,石咏悉心照顾,从不求半点回报。赵老爷子看石咏的眼光,这才渐渐柔和下来。
石咏之所以对赵老爷子伸出援手,是觉得赵老爷子的性子和自己的很像:真即是真,假即是假,眼里揉不得砂子。只可惜,有这样一副性子,若是完全不懂得变通,在这个时空里便寸步难行。
他始终记得宝镜说的,要么冷下心肠,一点儿都不沾,既然沾了,就尽一切所能,帮到底。因此石咏并不计较赵老爷子的敌意,只管悉心照料,盼着老爷子能早日恢复健康,再说其他。
那锭金子他不敢兑开,生怕这锭金子兑成银子之后,就失去了那等金光灿灿的威慑力。
至于替母亲买礼物给十五福晋添妆的事儿,石咏已经不再上心,他甚至有点儿想干脆自己写几个大字,裱糊了给永顺胡同送去算了。在他心中,人情走礼和帮扶救急,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然而随着天气越来越凉,白昼越来越短,赵老爷子这边,情况终于渐渐好转起来。
这天石咏赶到山西会馆,进门的时候掌柜和伙计都对他和颜悦色,点头哈腰。石咏便觉得奇怪。待他上楼,见到赵老爷子已经自己换了件马褂,手中扶着一柄颜色鲜亮的红木拐杖,正自正襟危坐,坐在床沿儿上。
“老爷子,这柄拐棍儿,握着还合适么?”
伙计从石咏背后探个头,问赵德裕。
赵老爷子颤巍巍地扶着拐棍儿,站起身,拄着走了几步,觉得颇为合适,慢慢点了点头,伸手指着石咏对那伙计说:“记他账上!”
那伙计欢快地“唉”了一声,转身就跑。
石咏听了这话一肚子郁闷:这叫什么事儿!
然而他想了想,自己又转过来:赵老爷子小中风一回,半边身子都不大利索,恐怕下半辈子都少不了用拐杖了。既然是以后常常要用的东西,那就该干脆置办一件好一点儿的。
只是算在他账上么……算了!石咏想: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于是他问了两句赵老爷子的身体状况,转而又问:“老爷子,您看您之后的打算,这是想要回乡么?”
这位老爷子,被奸商所骗,官府所欺,亲子所弃,若是不回乡,留在京里还有什么活路么?
赵老爷子却两眼放光,冲石咏一伸手,问:“你身上有多少现钱,都给我?”
第37章 (三合一)
石咏听老爷子说得这样天经地义; 忍不住心里着恼,心想:我是你儿子不成?
可是掉脸一想; 这老爷子被亲子所出卖所背弃; 突然变成了这样一副性子; 也情有可原。
他想了想; 将怀里那锭金子取了出来,托在手里。赵老爷子劈手要夺过来,可毕竟是在病中; 行动不便。石咏握住了那锭金子; 没让老爷子摸了去。
“老爷子,我统共只有这么点儿钱!”
他诚恳地望着对面的人。
这赵老爷子在买鼎的时候; 还是一副财大气粗的缙绅模样; 只这短短数日的功夫,因为一只鼎; 他原本一头花白的头发已经变成雪白; 脸上俱是皱纹; 看上去像是完全变了个人,苍老了十来岁。
“不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