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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眼下这样令两家都尴尬无已的局面,他愿一力承担两房妻室的一应需求,但如今礼法所限,男子绝无可能娶两房正妻,就算是兼祧两房,他的上辈也无两房可以祧。嫡妻只能有一个,因此石宏武请族中各位,出来做个见证,这件事,到底该如何收场才好。
王子腾等石宏武话音一落,立即先发制人,道:“一别十六年,宏武兄弟风采犹胜往昔,犹记当年西湖畔春和景明,宏武兄弟那时随杭州将军在杭州为官,那当真是翩翩少年,与舍妹结缘乃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说得都对,年限、季节、石宏武的上司官职……都对。只不过他当时还只是大致听说过有老爷子有这么个外室女,从未见过,更别提见过石宏武了。
石宏武则听得一愣一愣了,当真对自己昔年的记忆产生了怀疑。他甚至在想,是不是真的记错了,他当年……真的就是明媒正娶,在王家的祝福下娶的王氏。可那后来大哥为了他,维护他的婚姻,带着他反出了忠勇伯府,那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里,石宏武一阵头疼,开始觉得自己的记忆,好像真的有点儿不可靠了。
王子腾当即一份份泛黄的文书往外拿:“舍妹原是王家亲女,但年幼时走散了,待长成之后才寻了回来。所以是认祖归宗之后才抬的旗,这是抬旗的文书,这是妹婿媒聘时的聘书、行礼时的礼书、迎亲时的迎书……对了,这是当年合八字的时候写的妹婿与妹妹的八字,若是诸位不信,可以将妹婿的八字与贵族族谱上的比对一下……”
石宏武:我怎么不记得合过八字?
孟逢时见了石宏武这副茫然的情形,当即大喝一声:“宏武,你仔细回想,到底有没有这等旧事?”
石宏武今日已经被孟逢时吼过了一回,这时已经完全不信任自己脑海里的记忆了,此时再次被问到他的记忆到底靠不靠谱的时候,石宏武自己也吃不准了,犹犹豫豫地道:“大约,大约有吧!”
堂上坐着的瓜尔佳氏族人,大多是曾经经过十几年前石宏文宏武兄弟从伯府分出去的旧事的。但是在座诸人大多只知道石宏武不曾征求过族中长辈同意,便私自在杭州驻地娶了一房妻室,为这个闹的纠纷。
而富达礼与庆德则知道得非常清楚,当初石宏武与伯府闹翻,不仅仅是因为他不告而娶,而且是因为他娶的是一位尚未抬旗的汉女。
可是眼下,富达礼面无表情,望着滔滔不绝说话的王子腾,心知石咏为了二弟与二婶考虑,已经悄悄向王子腾打过了招呼;而庆德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王氏还是孟氏,对他来说都无所谓,他自然甘愿在凉快地界儿待着。
王子腾接着道:“对了,当时妹婿行聘时,虽然行聘之礼俱全,但并无父母之命。当时妹婿曾提到过,是因为父母早年间就已过世的缘故。当日我们也曾觉得有不妥,便曾请妹婿写了保文。若是将来族中当真对这门亲事有异议,那么我妹妹便回归本家,其所出之子,便入王家族谱,算是王家的子弟。”
这一句话说出来,伯府堂上,一片寂静,随后立刻“轰”的一声,人们都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就连独自立在角落里旁听的石咏都震惊了:他往杭州去的信上,真没有这一出啊!所以这是王子腾自说自话,跳出来想抢石喻这个香饽饽了么?
第301章
石咏感觉被这位王子腾王大人雷得不轻。这位竟然自作主张; 使起了小聪明。
石家若是不承认王氏的正妻地位,就也别想认下石喻。石喻这么好的孩子; 小小年纪已经有功名在身; 搁王家; 王家也是稀罕的。
只是这话说出来; 将忠勇伯府堂上坐着的瓜尔佳氏族人也都雷得不行,除了少部分人要求王子腾出示当日的石宏武签下的文书之外,其余族人都盯着石宏武; 觉得这个子弟后辈竟然能被岳家逼迫着签下这等文书; 想来也是脑子里进过水,年纪轻轻就傻了。
最初的惊讶过去; 石咏却反应过来:这虽然是王子腾那头自作主张; 耍小聪明,但是也无可厚非。老王家好不容易老脸皮厚认回来的闺女; 石家若是连她的正妻地位都不能承认; 那又有什么资格要人家的儿子跟你姓?
一时忠勇伯府堂上群情汹汹; 纷纷质问王子腾,不少人都觉得王家这么做不厚道,是趁着石宏武年轻少不更事的时候坑他一把。王子腾却大声反驳:“各位; 各位说我不厚道的请想一想; 舍妹三媒六证俱全,礼聘来的好人家媳妇,从未行差踏错,甚至亡夫过世之后守节这许多年; 辛苦教养哥儿成人。如今哥儿出息了,石家就要停妻再娶,将我妹妹踢开,世上哪有这样的道理?”
孟逢时此刻坐在王子腾对面,气得脸色铁青,晓得王家如今最大的筹码就是王氏膝下的哥儿出息,而王家却也毫不手软,直接用这个哥儿说事。
饶是被气得不轻,孟逢时可没有放弃的打算。他早就预见到了这种情形,孟氏和已经懂事了的石喻之间,两者可能只得其一。毕竟世上没有两全其美的事儿,如果要让孟氏当家,就得不到喻哥儿向着他们,这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但如今孟逢时用来摆布石宏武的,则是石宏武身上那个正三品参将的官衔。但看这石宏武这位当爹的在自己加官进爵,与顾念着刚刚出息了的举人儿子之间,究竟会选那一方罢了。
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想要开口。
恰在此刻,伯府堂上一角一个少年人清亮柔和的嗓音亮了起来:“大伯,若真是如此,侄儿便被认归王氏一族,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说话的人,正是石喻。
他开口说了这话之后,从石咏背后转了出来,石咏伸手去捞他的胳膊,却慢了一步,石喻堪堪让过兄长,径直来到富达礼面前。
富达礼早先听见王子腾自作聪明,心里已经暗暗生出一股子火气,此时看到石喻竟然在这个时候出面火上浇油,更是铁青了脸,强行按捺着胸中的一股气,对石喻说:“喻哥儿,这儿不是你该出面的时候,先随你大哥退下吧!”说着,以眼神示意石咏,将弟弟带下去,免得再生波折。
岂料石喻站在堂上,扭过头,望着生父石宏武,平静地说:“大伯,你就是不让我说,我也一定要说下去。我娘十月怀胎生我,教养我十几年,没有她就没有我。所以我娘乐意去哪里,我就侍奉她去哪里。我娘乐意姓石,我就跟着姓石,我娘乐意姓王,我就跟着姓王……”
石喻是一副典型的石家人长相,容长脸儿,眉眼俊秀。石宏武站在他对面,仿佛看到年轻的自己一样。他耳中听着石喻一字一字地表明立场,全心全意地维护母亲,这副样子,仿佛让他看到了当年的自己,立在私下娶来的心上人跟前,大声向着家里的长辈维护她:她乐意姓石,我就跟着她姓石,她乐意姓王,我就跟着她姓王……
因此石宏武听着儿子这一番剖明心迹,心中早已没有愤怒,反而渐渐地升起一股子柔情,眼眶发热,眼中儿子的身影似是有些模糊。
——这个儿子,与当年的他,究竟是有多像啊!
石宏武心内这么想,冷不丁孟逢时冷冷地开了腔:“宏武,依我看,这件事,最终还是得看你。你说究竟该如何?”
这边石咏已经来到石喻身边,低声相劝,石喻眉头一动,往富达礼那里看了一眼,过去在大伯面前行了一礼,道:“侄儿狂悖,言辞不妥。但侄儿侍奉母亲的决心再次,万望大伯能够体谅。”
富达礼早先也有点儿绷不住,石喻在众人面前那副模样,几乎叫他想起了当年的宏文宏武兄弟,这父子两辈,都是一样的倔强。此时石喻过来道歉,富达礼的心当即软了,柔声道:“去吧,此事你暂且回避为宜!”
石喻点了点头,又向富达礼一拜,这才转身,紧随着石咏,从忠勇伯府议事的正堂上退了出去。
石喻路过王子腾的时候,王子腾满脸堆笑,望着这个“一心向着”王家的外甥,岂料石喻看也没看他,径直从他身边经过。孟逢时眼见着王子腾热脸贴上了外甥的冷屁股,嘲笑一声。王子腾脸上便也有些挂不住。
而石咏与石喻兄弟两人,完全不管这些,两人径直出了伯府,步行回椿树胡同。直到走出很远,石喻才悻悻地问兄长:“大哥,刚才……弟弟是不是做错了?”
石咏:“怎么会做错?我家二弟,那里会做错?”
石喻紧紧绷着的一张小脸登时放松了些,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
石咏则跟上一句:“你为二婶着想,这份心意旁人都明白。但在这许多长辈与族人面前,你多少还是需要注意些言辞。适才伯府里的绝大多数原本都姓石,其中不乏关心你,爱重你的人。你将话说得太决绝,虽然能表明你的态度,可是却也容易伤了他们的心。”
石喻明白了兄长的意思,想着刚才大伯富达礼一副深受打击的表情,忍不住也心生愧疚,轻轻地叹了口气。
石咏这样劝石喻,是不想让石喻与他的父族直接生出正面冲突。毕竟宗法对身为人子的要求非常之高。石喻适才表明立场,说出来的话,从王子腾那里可以说出口,但是石喻身为人子,必须对父亲石宏武要“孝”要“敬”。如今还可以说石喻年纪小,少不更事,但是以后,随着石喻逐渐成年,学业有成,步入仕途,社会对石喻的要求也会越来越高。若是石喻再大两岁,说出这样的话,一定会被认为是离经叛道,会对他的前程产生负面影响。
“以后,这种需要做恶人的事儿,就让大哥来出面就是。”石咏安慰弟弟,“反正大哥胸无大志,也不想着升官,就想踏踏实实地做些实事,多赚点钱就好,不需要什么令名清誉,媳妇儿也娶了,大闺女也生了,世人对大哥反而没有那么多要求。”
他伸手拍拍弟弟:“不像你,大哥还指着你以后进翰林院,当大学士,登阁拜相,青史留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