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果然,一名癞头和尚正立在门外,手中捧着一面宝镜,见到石咏便躬身道:“石施主,幸不辱命!”
石咏一垂首,便见那宝镜的镜身上早年间日积月累下来的铜绿已经全没了,镜身锃亮,像是新铸的一般。石咏心疼得要命,开口就道:“唐时的铜镜啊,原来那些都是‘土花’啊,怎么就被烧成这样……”
“土花”原本是古董行的行话,意思是古铜器出土之后表面上留下青绿的铜锈,和因为泥土而腐蚀的痕迹。那些都是鉴别文物真伪的重要证据。石咏见宝镜被烧成这样,憋了半句话没忍心说出口:还有没有点儿唐镜的尊严了?
岂料这时候宝镜突然出了声:“咏哥儿,稍安勿躁。朕毕竟也是他们从宫中救出来的!”
一听到这里,石咏往门外探了探头,只见癞头和尚身后,一名跛足道人正席地而坐,依旧低着头在捉衣内的虱子,只是那衣衫并一双手掌亦被烟熏火燎的,成了焦黑色。
石咏一下子知道自己错怪了人,赶紧冲那癞头和尚合什赔不是:“是小子错怪了大师,大师千万谅解一二!”
癞头和尚则笑嘻嘻地一点儿也不见怪,捧着手中的宝镜,问:“久闻石大人技艺高超,那么我们原先留在这里的那一面……”
石咏赶紧道:“修好了,已经修好了!”说着他飞身回了东厢,取了早先修好的那一面铜镜取出来,又赶到自家院门口。那癞头和尚见了修复如初的铜镜,也笑吟吟地说:“石大人如今是不是不用尾款了?”
竟然还记得这茬儿呢?
然而石咏如今能得宝镜回归,实在是夫复何求,当即大方地摇摇头,道:“不用了!”
癞头和尚接了镜子,又将武皇的宝镜递给石咏,同时道:“以后这世上,就再没有‘风月宝鉴’了。”
石咏一怔,心知经过这一出之后,“风月宝鉴”便在皇家挂了号,以后无论是家中私藏,还是他们出家人在外行走,有这“风月宝鉴”的名号在,便多有不便。他伸出双手,将武皇的宝镜接了过来,只见宝镜入手的一瞬间,镜身上錾着的“风月宝鉴”四个字便就此不见。武皇这面宝镜,终于再次恢复了原貌。
而石咏手中早先修好的另一面镜子,这时候送到了癞头和尚手中,镜身上自然而然地浮现四个篆字,却不是石咏看熟了的“风月宝鉴”,石咏待抬头去看,那癞头和尚却笑着掩了,道:“施主知道得够多的了!”
石咏知道这一僧一道往后还要借这面镜子做法,不便告诉他镜子的“新”名号,他也不在意,殷勤问那两位将往何处去。
“自是往红尘中去!”癞头和尚笑着说,“去解救几个落在红尘中尚无觉醒的风流冤家也是好的!”
待那一僧一道离去之后,武皇的宝镜回归石咏手中,在东厢说起它当日在畅春园的奇遇,说到惊险处,红娘的瓷枕与玉杯一捧雪都是一惊一乍的。
“真是没想到,老皇帝对他的儿子们的心思简直一无所知。他见了十三皇子心思的时候,那才是真正的动容。”宝镜回忆起它在畅春园里的情形。
“十三爷啊……”石咏正要说话,正好如英来找,说是十三福晋相邀,请他们夫妇二人一起到金鱼胡同去。
算来十三阿哥如今已经是和硕亲王,身份与昔日的无爵皇子是天差地别。十三福晋相请,石咏夫妇两个不敢怠慢,赶紧前往金鱼胡同。金鱼胡同里如今又见车水马龙的盛况,唯有石咏夫妇的车驾,从胡同口就一路被直接迎进了二门内,可见十三阿哥对这个侄女侄女婿,还是另眼相看的。
一时如英去探视十三福晋去了,石咏则被管事迎进了十三阿哥的外书房。十三阿哥坐在炕上,凝神望着炕桌上一对瓷碗,半日不曾说话,像是根本不曾意识到石咏这人已经进门了一样。
第341章
十三阿哥不说话; 石咏便也不敢贸然开口。良久,这位才醒过神; 埋怨道:“茂行; 怎么来了也不招呼一声?”
他不等石咏开口; 便关切地问:“你当日提起的那名女尼; 如今已经安然回南了吗?”
石咏晓得将妙玉从畅春园解救出来,这件事十三阿哥出了很大的力,而且当时情势那般紧急; 十三阿哥还能在百忙之中; 记起妙玉这个人,可见确实是将承诺放在了心上。他赶紧谢了又谢; 提及已经将妙玉送了回南。十三阿哥则微笑着点头道:“这一位的胆气实在是令人佩服。那么多和尚道士; 大罗金仙,就只她一人进了畅春园; 多次为大行皇帝扶乩; 据和贵妃言道; 半点怯色未露过,可见确实是无欲则刚……”
十三阿哥说到这里,忍不住唏嘘; 想起皇考在畅春园中的最后一段时日。旁人满以为可以通过和尚道士之口; 假借“天意”,试图对康熙立储之事加以影响,到最后却被康熙反将一军吓住了,没一个敢进园子的; 最后到底还是妙玉带着“风月宝鉴”进了畅春园。
适才十三阿哥口中的“和贵妃”就是昔日在畅春园中照料妙玉的和妃,如今她已经被尊为“皇考贵妃”,对外说是新君感念这一位在皇考临终时千方百计的照料,可真要是究起内里的情由,谁又知道呢?
和妃没有子女在世,也一直不算得宠,唯一的功绩是在弘历进畅春园之后,曾经代为抚养过一阵弘历。如今她无功被尊了贵妃,自然将口闭得紧紧的,旁人再难从她口中撬出任何消息。
十三阿哥与石咏两人说到这里,便很默契地住了口,不再往下说,石咏则向十三阿哥拜了拜,道:“还未向姑父贺过晋封之喜。”
十三阿哥如今已经有和硕怡亲王的爵位在身上,虽然晋位之礼未行,但他实际的身份已经是亲王。此前新君已经下旨,按照康熙年间皇子分封亲王的旧例,赐十三阿哥银二十三万两,又准十三阿哥支用宫物六年,并命内务府划拨土地,替十三阿哥兴建王府。新君这似乎是挖心掏肺,要将世间最好的东西给了在最关键的时候毫无保留,无条件支持自己的兄弟。
此刻十三阿哥听见石咏说起晋封之事,不由得微微笑了笑,一伸手,轻轻拿起自己面前放着的一枚瓷碗,低声道:“茂行,你还记得这对瓷碗么?”
石咏哪儿能不记得,那是他当初在琉璃厂揽下的最早几件文物维修活计之一。那对甜白釉对碗,是他用“金缮法”补起的,修缮的部位有一道用金漆修饰的修补痕迹。
“你当年还是个毛头小伙子,上姑父这儿来还大喇喇地教训姑父,告诉我为什么要修这一对瓷碗,你还记得你当初说什么了么?”十三阿哥轻轻托起手中的那枚瓷碗,凝神端详。
石咏张大口,足愣了片刻,才回想起来:“记得!”
他当年说的是:那对碗,值得修。
而十三阿哥手中正托着的那枚瓷碗,碗口缺了一小块,被他用大漆补齐,再以金漆修饰,看着仿佛这碗里盛了满满的金子,盛不满溢了出来。石咏当年说的是,十三阿哥将来的福气,指定也是一样,满满的会溢出来的。
十三阿哥定定地望着那只瓷碗,低声道:“这原本是四哥……当今皇上赠我的一对甜白釉瓷碗,皇上是按他的品味喜好挑来给我赏玩的。我却因为腿疾的缘故,心情不佳,随手将这一对碗给摔碎了。那时我以为这人生指定也就这样了,却没想到却有个你,二话不说,将这对碗给修复如初,甚至比原本白净简朴的瓷碗更加光彩夺目,而且你这年轻不谙世事的小子,跑来就对我说,这对碗值得修……”
这时候十三阿哥眼中涌出泪水,声音也变得哽咽,小声道:“我当时便想,我这个人,大约也值得修一修吧!”
甜白釉瓷碗的碗身上,被金漆修饰过的裂痕犹在,但是却有了生命力,在碗身上奋力地延伸着。若是当日一念之差,自暴自弃,大约便不会有今日的十三阿哥。
石咏实在没有想到,他当日只是耍小聪明,拍脑袋随口一说而已,竟然给了十三阿哥那么大的影响。此刻他当真不敢居功,只得道:“今日这一切,都是姑父您靠自己赢得的……”
他的话还未说完,十三阿哥的一滴泪水已经掉落在手中的瓷碗内,泪水无色,瞬间与那瓷碗融为一体,没了踪迹。只听十三阿哥哽咽着道:“是啊,都是我自己赢得的,可是我们兄弟这么多人,究竟又赢得了什么呢?”
这话说得石破天惊,石咏听得震了半晌,着实没敢做声。他曾听武皇的宝镜归来之后说起,它认为十三阿哥真正的心愿是兄友弟恭,一家人都和睦相处,免得手足相残,毁了天家本就珍稀的那一点点情分。
可如今,如今又剩下什么?四哥登基,自此高处不胜寒;八阿哥与九阿哥曾经密谋通知十四阿哥秘密回京,却被十三阿哥手下的人发现并破坏,当日在畅春园,十三阿哥更是借了虎符之力,挟制清河大营,控制驻防八旗,倒逼隆科多,迫使隆科多不得不在摇摆之中做出那唯一“正确”的选择,迅速倒向雍亲王,最终得保雍亲王顺利得了大位。然而他与四哥之间,也从此分了君臣。新君见识了十三阿哥的全部能量之后,恐怕内心也多少会生出几分提防……
此刻十三阿哥想:若是从康熙四十七年一直到现在,他什么都没做,如今回头看,会不会好一点?
石咏见十三阿哥的神情不大对,只得再次开口,旁敲侧击地说:“姑父也曾经教导过我们这些做小辈的,有所为有所不为……”
人人都是有底线的,顾念着兄弟手足之情固然紧要,可真要触及了底线,那也必须做出选择。
石咏的话提醒了十三阿哥,他立即伸手拭泪,点点头道:“对!”随后说,“瞧我这是怎么了……难道在皇考灵前哭得还不够?”
说着十三阿哥已经重新振作了精神,道:“如今我已经得了皇上谕令,分管户部。茂行,你一向是个得用的人,办事周到而谨慎,偏又不拘泥,总有许多常人所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