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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阿哥现在困守在张家口,进不得也退不得,相当于被软禁在那里,八阿哥心头自然愤怒。
他不敢再打扰,像十三福晋与弘暾道别之后,便纵马直接出城,带着那只囊匣连夜回到海淀的石家小院。
石家人大体都睡了,仅有长随丁武还醒着,石咏便摸回自己那一间小小的书房里,拧亮煤油灯,对屋内搁置着的几件文物道:“你们看谁回来了!”
他打开囊匣,用帕子垫着手,小心翼翼地将金盘从囊匣里取出来。此前他一直没有机会检视金盘的状态,此刻见到金盘表面有好几处明显的划痕,甚至能见到鎏金表面以下的铜绿,石咏登时满心的心疼。
屋里架上顿着的那三件文物,也就只有武皇的宝镜与这件卫后的金盘是互相认得的,于是乎宝镜悠悠地叹了一句:“你终于回来了!”
卫后的金盘隔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武皇……”
宝镜叹息着道:“你我分别了十多年,以你我经历过的年岁算,这些时候不算长吧!”
金盘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辩析宝镜这话背后是什么意思,这才道:“适才恍惚了片刻,实在是一时没辨出陛下的嗓音,是我的不是。咏哥儿,另外这两位都是——”
石咏赶紧介绍了“一捧雪”与红娘的瓷枕,接着便按捺不住好奇地问:“卫皇后,此前一直听说你在廉亲王府上。我与拙荆成婚之初,还曾特地去廉亲王府上拜见,拙荆提起过,曾在那里见到过你……”
卫子夫的金盘当即轻轻地笑了一声,道:“那件事我怎么能忘?还真有你的,竟然能用这种法子,到我这儿来给我传个讯儿,你还真是有心了。对了,你媳妇如今好吗?你们……该是儿孙满堂了吧!”
另一头武皇的宝镜顿时笑了起来,道:“这才几年过去?你怎么能指望他们这么快就儿孙满堂?不过咏哥儿膝下已经有了三子一女,也算是儿女绕膝了!”
金盘再次轻声笑起来,转而向石咏恭贺。石咏谢过卫后的好意,但是心里多少觉得有些怪异,似乎当初他亲手修起的金盘,并不是这一枚,卫后无论是对他,还是对武皇的宝镜,言语中始终有一种淡淡的疏离。
“对了,卫后娘娘,我实在是没想到,竟会在琉璃厂那种地方遇见你。请问,你是怎样从廉亲王府出来,又是怎样去琉璃厂的呢?”
几件文物听说这只卫子夫的金盘竟然是石咏从琉璃厂花八百两银子“淘”回来的,登时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一捧雪”是最为不平的,因为大汉天子的玉玺与它同出一源,都是来自和氏璧。然而汉时流传下来的宝物竟然只卖了八百两,这实在是太对不起这么久远的历史了。
石咏见这“一捧雪”的注意力全在价钱上,心里也觉得好笑。但是隔了一会儿,他便觉出不对劲,因为卫子夫的那枚金盘,一直一言不发。他连忙打断了其余几件文物的闲话,面向这只曾经辉煌荣耀的金盘,刚要开口发问,却听见卫后的声音:“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如何就去了琉璃厂,不过是被人盛在囊匣之中,便昏昏然不知世事,待再见光明的时候,已经在琉璃厂了。接着就是见了你,咏哥儿,当时好不容易将你给认出来了……”
石咏听了心想,金盘说得也有些道理。如果设身处地,从文物的角度来说,若是被转卖了,谁不是被往那囊匣里一装,待到重见天日的时候,就已经在新东家手上了?
可是这件事他还是觉得不对。
首先,从那件古董行掌柜的态度来看,对方一开口就出了个低价。但是石咏深谙这些人的心思,知道无论如何,那些掌柜都会留一点点空间,防备买家砍价。头一回叫价已经这么低了,便说明出手的那一方将东西交给古董行的时候,没有给低价,或者是给了极低的低价——这是清仓大甩卖呢,能卖多少便卖多少?
若这真是廉亲王府卖自家私藏的古董,那便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亲王府不惜一切成本代价地在敛银子。
其次,廉亲王若真是手头缺银子,他大可以从家中挑出些珍贵的古董与书画之类,交给百花深处拍卖行。就拿那件卫后的金盘来说,若是在百花深处拍卖,一千两那是起拍价,成交在五六千那是保守估计。当初杨玉环的香囊就拍出了七八千两的高价。
廉亲王府丝毫不考虑百花深处,这十足说明廉亲王府行事鬼鬼祟祟,不欲人知,缺钱疯狂敛财而且还不乐意让人知道。
唯一可惜的是,廉亲王府的情形,金盘实在是不知道。
他这么想着,刚想请这几位稍歇一会儿,明日再谈,忽听武皇的宝镜对石咏说:“咏哥儿,朕觉得这里有些气闷,想要出去透透气。”
石咏:……气闷?
一面铜制的镜子,告诉他说要出去透透气。
——可谁让他脾气好呢?
石咏双手捧起武皇的宝镜,来到室外。虽说是六月的天气,海淀这里夜深了的时候还是教人觉得凉意从四面八方沁过来。天幕是深蓝深蓝的,石家院子后面的荒山是横在天幕一角的狰狞暗影。
“咏哥儿,你听朕说。卫后的说辞,不尽不实,她对你显然是有保留了。”
石咏轻轻地“嗯”了一声,他也感觉到了,但是他并不怪卫子夫那只金盘,试想,金盘当初在他身边待了多久,又在廉亲王府待了多久,他又怎么能奢望因为曾经短暂的一回相遇,就能让对方毫无保留地相信自己。
“一会儿朕好好劝劝她,让她说实话,你在一旁注意接话茬儿,注意抓她的话柄。记住,一定要让她相信你。”武皇的宝镜一点儿也不绥靖,直接吩咐石咏见机行事,“好了,朕透过气了,咱们一起回去吧!”
于是石咏再次托着武皇的宝镜回到他的小书房中。“一捧雪”正在向这位大汉皇后表达它的“高山仰止”之情。
武皇的宝镜却干净利落地打断了“一捧雪”,径直问道:“卫后,刚才你那番话不尽不实,廉亲王府为什么发卖府中的古董,快速收敛真金白银,真是原因你是知道的吧!”
室内一下子静了,一捧雪与红娘的瓷枕此刻都吓得噤口不言。而石咏蹲在这几件器物面前,飞快地琢磨,一定要让她相信我,一定要让她相信我,可是怎么才能让她相信我?
片刻后,卫子夫的金盘冷静地答道:“是,我知道。但是不想说。”
石咏接口:“你若不愿说,我是决计不会强迫你说的。”
金盘果然就不开口了。石咏心想:这下……是不是起了反作用?
武皇的宝镜见状一点儿也不气馁,柔声问:“其实你也没有必要将你心里藏着的事儿都说出来……可是说实在的,在咱们这儿,你是最为年长的,经历的事情也多,要是将一件件的都藏在心里,难道不会很累吗?”
武皇的声音难得地温柔,听得石咏在心中想:是喔,像金盘这样的文物,若是将这一两千年经历过的事都压在心中,无法对外人倾吐,那会造成多么大的心理压力呀。
“再者,有些事,能与旁人有商有量的,会比你一人拿主张更好。若是当年巫蛊之变,你能够寻到人与你一起商议,许是你能做出更好的决定,能护住你与太子,不致被冤……”
说到这里,金盘彻底无声了,连石咏都在猜测,宝镜最后这一段话是不是画蛇添足,过犹不及了,毕竟触及了卫子夫内心最深的痛处。
岂料就在此刻,那金盘突然开了腔,问石咏:“咏哥儿,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你的心,还与当年一样么?”
石咏想了想,答道:“初心犹在,但是毕竟十多年过去,我不可能还与当初完全一样。但是我可以应承的是,我在朝中,并未依附任何一派,不属任何一党,我与廉亲王府没有利害冲突。您在这里说的,我也绝不会泄露出去。”
他压根儿没有顺着金盘的话说,但是金盘竟然信了他的话,并且低声道:“这感情好……咏哥儿,我且信你一回。我与廉亲王府也绝无利害关系,我只是……见女主人可敬又可怜罢了!”
女主人……八福晋?
石咏心内想着,刚想很八卦地打听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岂料下一刻金盘便道:“八王议政,咏哥儿你听说过吗?”
第403章
金盘语气平和; 娓娓道来,将它此前的顾虑一口气尽数倾吐。
然而石咏却听得有些懵:“八福晋; 遣归母家?没有这种事呀!您从何处听说八福晋可能会遣归母家的?”
“没有?难道我没听真?”金盘纳闷了; “确确实实听说了不止一次啊!八福晋无子嫉妒; 她对这种指责已经司空见惯。若真有此事; 以此为由,将她遣归母家,也不足为奇呀!”
石咏直接反驳; 说:“可那该都是上一任皇帝在的时候才有的事吧。此前廉亲王的皇父确实提过廉亲王福晋无子嫉妒; 也曾经提过若再继续如此便要遣归母家。可是后来廉亲王福晋终于忍了,让廉亲王纳了姬妾; 诞下一儿一女过日子。再加上现任皇帝只是廉亲王的皇兄……这一位应该再没兴趣让廉亲王府里闹腾了吧?”
金盘登时语带惊讶:“怎么会; 我确实听见廉亲王与廉亲王福晋谈及遣归母家,随后我便被盛入囊匣; 算来应该就是前几日的事……”
她还要再与石咏争辩; 岂料被武皇的宝镜打断了话茬儿:“不说这‘遣归母家’的事儿了; 卫皇后,请你再说说那件‘八王议政’,究竟又是怎么回事儿?”
卫子夫的金盘对于“八王议政”之事所知也不甚详; 它唯一知道的; 便是自己这只金盘被送到琉璃厂发卖,与八王议政之事有关。廉亲王进来与福晋商议发卖府中的古董、书画之类,以迅速收拢金银财帛之时,曾经明确提过一句:“八王议政那起子人; 都是见钱眼开之辈。”
八福晋便叹道:“那便只有如此。好在九弟出京之前留下了一些财物,否则单靠我们府,便是倾家荡产,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