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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非……是有人投喂。
——
接下来的两天,继续休整,叶流西照旧玩“游戏”,老签、阿禾、薯条都各自被扣分,每天战战兢兢,头上顶着越积越多的负数,不知道会迎来怎样可怕的结果。
几轮下来,发现能提供最多干货的,还是老签,但也仅此而已了,他也就是个算命的。
每次被问住了,老签就会说:“你去市集啊。”
市集就是有更多人聚居的地方。
据说那里有电,利用风力或者太阳能,小规模发电,不连续供应;可以看小电影,在电脑或者电视dvd上放,虽然来回就那么些,近两年也没上新,但还是受很多人追捧;有车,汽车很少人开得起,因为油太贵……
开得起车的有三种人。
握有武力的,前身可以追溯到羽林卫。
能降妖的,前身自然是方士。
以及……叛乱的。
怪不得世道不好。
但老签有一点说对了,是得去市集,平头百姓间流传的,只是道听途说,真正的秘密,要到重要的人那里去找,比如,怎么样才能出关。
虽然这两天,她一次都没有去看过昌东,但这不耽误她知道昌东的情况,因为肥唐一次比一次火烧火燎。
“西姐,我东哥到底怎么回事啊?就算他想当艺术家,也不能不吃饭吧?”
“窝在那,一动不动,一声不吭,就知道刻皮子,你又不让我们说话,憋死我了,不行,我得劝劝他。”
叶流西说:“你敢!”
顿了顿补充:“你送饭不管用的话,就让高深或者丁柳去送,但谁都别说废话。”
高深和丁柳送的结果,跟肥唐也没差。
肥唐郁闷极了,第二天的晚上又来吹风:“西姐,你去劝劝我东哥吧。”
叶流西说:“再等一天。”
肥唐想不明白:“为什么啊?”
“饿到他没力气,到时候我过去,直接打得他老实洗脸吃饭睡觉。”
肥唐居然觉得挺有道理的,那颗沉寂之久的、喜欢看昌东挨打的心,再次蠢蠢欲动。
——
第三天早上,叶流西吩咐肥唐把昌东的洗漱用品拿出去,外加倒好一盆热水。
她进了偏屋。
他还在刻,头也不抬,皮子上有干了的血迹,指头上有破口,也许是割破了手,自己都没察觉。
叶流西走过去,屈膝半蹲,觑了个空子,一把把凿刀从他手中抽掉。
昌东怔了一下,转头看她,人消瘦了些,三天不修边幅,下巴上冒青色的胡茬,好在眼神并不涣散,叫她:“流西。”
叶流西说:“还记得我呢。”
昌东说:“怎么会不记得,三天,就你没来过。”
叶流西不知道该说什么,顿了顿问他:“是不是接受不了孔央死了?”
昌东说:“两年前就接受了。要说有什么奢望,最多是能梦见几次,或者希望这世上真的有鬼,让我有机会看看她过得好不好。”
“那是接受不了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昌东笑笑:“流西,孔央死了。不管她的尸体因为什么原因,变成了什么,那都不是她……确实会难受,但我不至于连这个都想不通。”
他低下头,沉默了一会,抬头问她:“为什么不让人跟我说话?”
“啊?”
“肥唐他们每次来送饭撤饭,磨磨蹭蹭,唉声叹气,就是不讲话。只可能是你要求的,你想干什么?”
叶流西反问他:“我想干什么?”
昌东说:“我也在想啊。”
“想来想去,觉得你可能是想说:我就是不让人劝你,爱吃不吃,不想死就自己爬起来吃,别觉得我们拿你当回事。然后等我饿得只剩一口气了,过来挖苦我两句,外加踹我一脚。”
叶流西说:“就没把我往好点想?”
“有啊,还有一个可能是,你不想让人吵我,先让我静几天,自己想清楚,然后过来,看看我是不是值得被拉一把。”
叶流西哦了一声:“那现在呢,你觉得我准备干嘛?”
昌东说:“可能要打人了吧。”
叶流西笑起来,过了会伸手给他,说:“跟我走吧。”
昌东伸手出去,轻轻握住她的手。
第50章 荒村
叶流西反手一握,用力一拉,居然没拉动。
她眉毛一挑:“看来是不想起啊?”
昌东笑:“腿有点僵,三天没用它,它大概是忘了自己该怎么动。”
他借她的力,撑着地起来,叶流西也笑,俯身扶了他一把。
她知道他还是会难受的,只是小孩子难受,只会东西一扔哇哇大哭,成年人难受,依着性格不同,捶胸顿足,买醉哽咽,沉默寡言,或者淡淡一抹笑。
昌东沉默了两年,笑是知道一切无济于事,跟生活讲和,掩上伤口,不为难自己,不麻烦别人。
叶流西说:“走吧。”
她牵着昌东出来,肥唐服务到位,倒扣的水缸底当洗漱台,牙膏挤上刷头,毛巾搭好了放洗脸盆沿,就是看到昌东没挨打,心头略失落。
叶流西推昌东到台前,指指牙杯:“刷牙。”
昌东端起了牙杯刷牙,牙膏是带点劲辣的薄荷味,呛人的眼睛,刷完了想缓一缓,叶流西指脸盆:“洗脸。”
看来是有安排,昌东好奇她会管到哪一步,洗完脸转头看她,她说:“刮胡子。”
刮完了吃饭,吃完饭,碗刚搁下,她又指示:“走,散步。”
昌东忍不住:“散完步呢?”
“散完步了,你就去睡觉。”
懂了,刚吃完饭就睡觉不好,她倒是还挺讲究的。
昌东跟着她走出院子。
她带人散步还提刀,刀刃亮白,又新磨过,不知道的,大概以为她带他出来正法。
昌东想笑,抬头看,阳光正好,一样云天,其实也分不出什么关内关外。
走了没多久,看到孔央的那座小坟包,昌东走过去,捡了些石块,在坟周围缀一圈,可惜的是这里草木贫瘠,想送朵花都办不到。
叶流西想把眼冢的事告诉他,话到嘴边改了主意,觉得睡完觉再提不迟,她自己找了处矮墙,盘腿坐上去等他,低头拿刀刃刮擦墙皮,黄土夯的墙,又风化多年,刀刃一擦就是黄灰簌簌。
这也是在刮沙尘暴,刮给虫蚁的。
玩得正兴起,身体笼进一片影子里,是昌东过来叫她:“走吧。”
她不抬头,只抬手:“扶一把。”
昌东扶住她手,觉得她手腕纤细,真是稍微用力就能拗折了。
两人绕着村子走了一圈,谁也没说话,昌东偶尔低头看两人的影子,有时离得远,有时离得近,有一次,他落后了些,叶流西走到他斜前,影子若即若离,交叠在一起,像是温柔轻拥。
昌东愣了一下,觉得日光凌厉,堪透一切,让人好不自在,他叫住叶流西说:“回去吧。”
——
叶流西送他进到地窖,光热还没渗进来,里头有些阴凉。
候着他躺下,叶流西提醒他珍惜眼前:“昌东,我对你的额外照顾,就到这里了。你睡醒之后,可别想着自己还会有优待。”
原来过去几天已经是优待。
能独处一隅、餐饭有继、取食随意、不被打扰不被追问,的确已经是莫大优待,他是成年人,不需要别人在耳边唠叨“逝者已矣生者坚强”,这道理,读过书的人,都一说一箩筐。
昌东说:“这话你应该等我睡醒了再讲,现在就说,我受了刺激,会睡不好的。”
他闭上眼睛,把帽檐压下,听到她离开的细碎步声,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她。
那天,不知道小何怎么售的票,她第一次进戏场,买了票却没座位,昌东在幕布后看到,有点担心,怕她计较。
她却完全无所谓,抱着胳膊倚着墙,墙上挂满各色皮影,都是历朝历代的戏里人,幕布后的光透打出去,整面墙写满悲欢兴亡,光转影踱,她是最漫不经心的看戏人,却比幕布上闹闹嘈嘈的一切更耐人寻味。
……
昌东做了个梦,梦见长得看不到尽头的沙漠公路,沙流如雾,孔央穿着绯红色的长裙,在沙流里越走越远,而他坐在越野车顶,一路目送。
愿你从此安宁,再无俗事惊扰。
丁州很疼他这个外甥,临死时握着他的手说:“昌东,把这事忘掉吧,忘掉了,一身轻松,才好重新开始。”
昌东说:“忘不掉……不过你放心吧。”
怎么会忘掉呢?就像不会忘掉丁州这个舅舅,不会忘掉初学皮影的笨拙,不会忘掉昏昏欲睡的中学课堂上,同桌暗搓搓塞过来一张性感的女模照片时,他的心跳如鼓和脸颊火烫。
人的一生是万里山河,来往无数客,有人给山河添色,有人使日月无光,有人改他江流,有人塑他梁骨,大限到时,不过是立在山巅,江河回望。
孔央是浓重一抹色,他从来没打算忘掉,就像心里始终有一隅地,种黑色山茶。
这又怎么样呢,谁能真正一身轻松?婴儿呱呱落地,还得学说话走路,人长肩膀,是要负重,长腿脚,是要前行。
他可以停,但不会瘫。
——
这一觉睡了很久,一个白天过去,又搭一个长夜,醒得也出奇困难,像有无数手脚勾腿抱腰,不让他起身。
直到身周有絮絮声响,昌东才强迫自己睁眼:做不了第一个,也不能做最后一个。
他在铺位上坐了会醒神,然后低头叠盖毯,叠到中途,突然心里一动。
抬眼去看,果然是叶流西醒了,目光从他溜到盖毯,又溜回他。
昌东故作镇定,把盖毯叠好,放到距离她足够远:“醒了?”
“嗯。”
“我先上去了,看看做什么吃的。”
他起身往通道处走,走到出口,到底是忍不住,回过头看。
叶流西趴在铺上,以手支颐,像是算准了他会回头,专等这一刻——她伸手捻住盖毯一角,往上一提。
盖毯的角昂然翘起,像人脑袋上没有梳顺、压伏不了、倔强的一撮毛。
昌东头皮发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