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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恬舔了舔嘴唇,“可是商朝建立了。”
“没错,”微微颔首,辟胥搓了搓指尖,“因为她想到了一个万般无奈之下的折中方法。”
“玉帝只是让她诞下商朝的先祖,可并没有指定必须要诞下谁的孩子,既然她无法与凡人结合,那干脆就找另一名仙灵好了。”
“与仙灵诞下孩子,再让凡人女性吃下她所诞下的卵,以便让孩子借由凡人之躯降生于世,就是这样的一个疯狂计划。”
“那……她找了谁?”阿恬几乎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我清楚的记得,那是春日的一个雨夜,浑身湿透的玄女找上了我,向我转达了西王母的口信,”辟胥闭上了眼睛,“……她们要我,找到春神句芒。”
春神句芒!
这个名字像是一道春雷打在了少女的心间,她噌的一声站了起来,脑子里零零散散的线索在这一刻串成了一片。
句芒、句芒……竟然是出现在太玄门的句芒。
九天玄女,人面鸟身。
春神句芒,人面鸟身。
确实再也没有比句芒更合适的选择了。
然而,句芒,是一名旧神。
句芒是司春之神,是木德之君,而将他取而代之的,则是东王公的弟子、碧霞元君的旧友、白恬亲手杀死的第一人——木德星君。
西王母与东王公是夫妻,如若句芒对东王公及其弟子怀恨在心,那么他必然也不会对西王母及其弟子抱有好意。
“原来如此,”阿恬喃喃自语,“怪不得那日句芒出现之后,二大爷躲的那么干脆。”
冤家聚头,当然要跑。
“句芒曾是太昊伏羲陛下的属臣,虽说在陛下去世之后也侍奉过炎帝,可到底算我九黎中人,若要找到一个说客,再也没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
说着说着,他抬手了摸了摸额头的伤疤,露出了一丝苦笑。
“虽说我在拜访他之前就已有了心理准备,可真将事情说出口后,句芒还是怒不可遏,这道鞭痕,就是他留给我的。”
“在被打出来之后,我本以为事不可行,没想到再数日后,句芒又找上了我,他答应助玄女一臂之力,条件是仙界建立之后,也能有他的一席之地。”
“玄女答应了他。”阿恬肯定的说道。
“是西王母答应了他,”辟胥耐心的纠正,“西王母允诺将他编为昆仑山中的一员,赋予他留居仙界的权利。”
“于是,在数年过后,玄女产下了一卵。与此同时,黄帝的曾孙帝喾有一次妃名为简狄,她被选中吞下了此卵,生下了名为黄帝玄孙,实为玄女之子的契。”
“至此,玄女的任务彻底完成。”
辟胥的声音越来越低。
“然而,真正的灾难才刚刚开始。”
“帮玄女说服句芒是我一生中最为后悔的事,如果一切能够重来,我说什么也会拼死拦住她,绝对不让她跟句芒有哪怕一分一毫的联系,也绝对不会让她去见自己的儿子。”
苦笑几声,辟胥眉头皱起。
“因为我怎么也想不到,在日复一日与凡人相处的时间里,原本游离在外的玄女也在一点一滴的改变,她失掉了身为仙灵的高高在上,可没能拥有一颗完整的人心,正是这种半吊子的状态,才让所有人都未发现她的变化……除了句芒。”
“玄女在句芒的建议下,一直都在远远的关注着已经变为简狄之子的契,她看着他一点点长大,看着他娶妻生子,看着他拜祭自己……”
男子的声音里染上了无奈。
“然后,在某一日,她对我说,她想做一名真正的母亲。
“这便是无可挽回的悲剧的开始。”
“毕竟身为仙灵的玄女怎么会了解呢?就算每日拜祭、就算对外宣称,哪怕神魂来自于她,在契的眼里,他生母也唯有简狄一人啊!”
第127章
“道友肯定知道; 我曾经承天命产下一子,名为契。”
九天玄女语气淡漠,她在放出那句石破惊天的话后整个人就像是被冻结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 一个生命在我的身体里孕育; 它激活了我身上某些残留的本能,那种被凡人称之为母性的东西……”
“行了。”
白心离开口打断了她; 他看着雨幕没有回头。
“你到底干了什么?”
把溜到嘴边的话吞回了肚子里,玄女闭了闭眼睛; 缓和了一下情绪才继续说道:“大约在一千多年前; 句芒找上了我; 他说他觉得我们的孩子若是像凡人那样生老病死就太可怜了,于是他保留了已经死去的‘契’的神魂,希望我能帮他重塑肉身。”
“我一开始并不相信; 可他保管的神魂上确实传来了血脉相连的感觉,而且也会用微弱的声音喊我娘亲。”
“就算现在回想起来觉得自己愚蠢的无药可救,可在那一刻,我被击中了。”
“噗嗤。”
突兀的笑声从门外传了进来; 玄女停住话头,猛的抬头向外望去,大概是知道自己已经暴露; 从房顶上干脆利落的翻下了一个人影。
“不好意思,真的不好意思,”被淋了个湿透的来人摸了摸后脑勺,“我真的是憋不住了。”
一边说着; 他一边大摇大摆的越过玄女走进了屋内,身上的雨水落到地板上发出了滴滴答答的声音,汇成了一小滩水湾。
“这鬼天气,可真够呛,不过也多亏了它,我才能混进来。”
说完他还贱贱的凑到了白心离身旁,伸出手肘捅了捅他,“姓白的,你可真厉害,听了这么长时间的胡言乱语都不带笑的,我可没有这功力。”
瞥了一眼湿淋淋的青年,白心离嫌弃的向一旁挪了一步。
“……真武。”这个名字是玄女用后槽牙挤出来的。
“别用这么深情的声音嘛,小的承受不住呀,”徐世暄夸张的打了个冷颤,他几步走到玄女面前蹲下,“我说九天玄女大人,你是在逐鹿之战的时候被击中了脑袋吗?”
“不过我也能理解你,”他继续说道,“毕竟这种事本来就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凡人崇拜仙人是因为仙人会庇护他们,商人歌颂你是因为这样才能让政权稳固,跟他们自身的真实想法压根没有半毛钱关系。”
他挑了挑眉毛,“这么简单的道理,我不信你不懂。”
“呵,就算懂又怎么样呢?”玄女看着他,眼眶逐渐泛红,“对于我来讲,并没有区别啊!”
九天玄女在仙界的地位其实非常尴尬,在四御这等拥有绝对力量的仙人看来,她所擅长的军略谋划不值一提,而在同等仙人的眼里,她又是满腹阴谋的化身,不断被疏远和排斥。
而就是这样的玄女,也曾感受过毫无保留的信任和热情——在她辅佐黄帝的时候。
冷漠的同族和崇敬她的凡人,两厢比较,她内心深处更偏向谁自不用说。
“所以呢?你想给你那个便宜儿子重塑肉身,然后就把我们所有人都给祸害了?”徐世暄捏起了她的下巴,“你疯了吗?”
“我没疯!”一把抓住了青年的手腕,玄女的指甲深深陷入了他的肉里,“我只是打算把他放到木隅的身体里而已!”
她对着徐世暄嘶吼,“我故意让木隅出现在五庄观的宴会上,就是想趁他喝醉神不知鬼不觉的将契的神魂替换进去,毕竟他只是一名门童而已,上位者可以随意驱使下位者……昊天上帝不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强迫我去帮助黄帝!强迫我去生下商朝的始祖!强迫我当什么捞什子的军略之神!”
冷静的面具在霎时间破碎,九天玄女露出美艳外表下血肉模糊的歇斯底里。
“难道你真武就没有这样的时候吗?!难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顺从心意吗!就算不说你,那他呢!”
她指向了一旁的白心离,“什么勾陈大帝!不过是一个连自我都维持不了的可怜虫!”
“没错,我们确实是可怜虫,每个都是,我也相信所有仙灵都至少有一次想过‘天道那个王八蛋’消失就好了,可没有人会真的去做!”徐世暄点头同意了她的说法,然后他陡然提高了音调,“什么母性!什么被蒙蔽了!别撒谎了九天玄女!你他妈本来就知道会有这样的后果!你只是想报复而已!”
“你想报复天道!你想报复玉帝!你想报复西王母!因为你本来就是这样一个心如蛇蝎的女人!你在拉着整个世界为你的顾影自怜陪葬!”
“……哈哈……就算是又如何呢?”下巴被捏的生痛的玄女笑了,她的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嘴角却绽开了艳丽的笑容,“昊天现在说不定已经被蚕食的连渣都不剩了。”
“你果然知道,”徐世暄厌恶的一皱眉,“你到底拿那套说辞骗了多少人。”
将青年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倚靠在门框上的女人一撩长发,眼眸半闭,松散又慵懒,之前的仓皇、崩溃与伤心就像是旁观者的幻觉。
“一个,一个就够了,”她眯着眼笑道,“杀死我的人,以爱情之名引诱洛荔的人,试图通过亲情利用我的人……他们都还好好的活着呀。
“我的复仇,还远远没有结束。”
屋外的雨声越来越大,雷鸣电闪,仿佛永不终结。
“不对。”
九天之上,阿恬如此反驳侃侃而谈的辟胥。
“哦?哪里不对?”后者饶有兴致的问道。
“你说的每一句都入情入理,可还是不对,”少女摇了摇头,“放到其他人身上,这套说辞可以说是无懈可击,但一个饱受排挤、内心脆弱,还渴望认可与爱的女人……绝对不会是九天玄女。”
“将仙界最可怕的女人描述为一个被亲情蒙蔽了双眼的母亲,这可真是……莫大的侮辱。”
“啪!啪!啪!”
辟胥鼓了三声掌,笑着站起身来。
“你比我想象中发现的还早,也不枉我在这里拿腔拿调的费了半天口水。”
“我说的,都是真话也俱是谎言,”他重新戴上了斗笠,手中的钓竿也变回了长剑,“熟真熟假,你知我亦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