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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步入院,院中女子怆惶抬起头,眉眼与裴娘子有几分仿佛,看到雷刹,她放下手中纺缍,笑问:“小郎回来了?”
然而,雷刹的长刀已毫不留情地斩向了她的头颅,这一刀又快又狠,女子尸首分离倒在血泊之中,她瞪着满是血污的两眼,凝固着不可置信。
雷刹道:“我从未曾见过娘亲,又怎知她的面貌,你不是她。”
风寄娘肃容,看着院内“弑母”的雷刹。这个人,无心。
“你……”
“风寄娘,真作不得假,假亦当不得真。”雷刹的脸上沾着一块血迹,他拿衣袖擦去,玄衣上留下一处深色的斑痕。
“副帅真的一无所感?”风寄娘叹息,“副帅心坚如铁,寻常人不及多矣。裴郎君终究不是副帅。”
雷刹沉默片刻,这才微一颌首。
第27章 旧时事(三)
裴谌一腔深情尽扑于雁娘身上,常常撇开雷刹与雁娘私会,二人水乳交融,尽享鱼水之欢,长夜相拥数更声几许,雁娘无限依恋,道:“我真恨酉时更声、晨时鸡鸣。天明晨鼓后,郎君便要离我而去。”
裴谌柔肠寸断,拥紧怀中佳人,早忘了古寺白骨,盘算着两人长相厮守,夜夜燕好。
雁娘怜惜裴谌家贫,将私攒的首饰金银偷偷给了裴谌,裴谌哪里肯受,雁娘将身藏在灯影中,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裴郎待我之心胜却这些俗物无数。”
裴谌羞窘不堪,推却道:“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要娘子的财物。”
雁娘偎进他怀中,低语:“裴郎听我一言,这些金银首饰是我私藏,一个不慎,仍旧落于干娘手中,我失财不说,还要挨她责罚。”
裴谌左右为难,想了想道:“既如此,雁娘拿宝匣装好,我替你藏于它处。”
雁娘道:“裴郎既许我白头,我只将此生系与郎君身上。”她打开匣子,取出一二件首饰,与裴谌贴身藏好,然后道:“裴郎每来就带几样出去,设法换成铜钱,一来为我赎身之用,二来若是有余,也好买屋置宅,你我有个落脚之处。”
裴谌握着她的手:“雁娘厚情,我不知如何回报。我……我……另设法为你赎身,雁娘私物留着傍身,应付万一。”
雁娘摇头:“我既与郎君相许,再不愿在这曲巷斜狭倚门卖笑、迎来送往,每多一日都是煎熬 。”
裴谌只感心中酸痛,动容道:“雁娘,等为你赎身我求了阿娘娶你为妻可好?”
雁娘一愣,长睫颤动,忙拿纨扇遮脸,细不可闻道:“我残花败柳之身,哪堪为配。”
裴谌道:“沦落风尘岂是雁娘之过,在我心中,雁娘品性高洁,不逊雪中白梅。”他道,“我愿与雁娘生同衾死同穴。”
雁娘不由泪下:“得遇裴郎,是我三生之幸。”
。
裴谌带着雁娘的几件首饰回到裴家,与雷刹道:“表兄,惭愧,我枉读诗书,却是力微无用,不能救雁娘脱身火坑。”
雷刹听而不答,裴谌也不在意,寻了可靠的金匠熔了钗环,换作铜钱收好。隔几日,又与雷刹道:“表兄,我欲求了阿娘,娶雁娘为妻。”
雷刹因默许了风寄娘,暂不插手裴谌与雁娘之事,只作壁上观,此时诧异反问:“良贱不昏,你娘亲怎会许你娶雁娘为妻?”
裴谌不由颓丧,咬牙道:“我去探探娘亲口风!”
裴母端坐席上,她模糊不清的面目,像一滩黑沉的死水,道:“三儿为着女色,将书卷弃在一旁,辜负老身一片苦心,我何来颜面去见列祖列宗,不如一头碰死算了。”又道,“三儿一意孤行,等阿娘眼闭后你再将那个妓子娶进家门。”
裴谌无奈,退而求其次,与雁娘抱头痛哭:“娘子原谅,我出尔反尔小人,阿娘以死相逼,我不能娶你为妻。”
雁娘守着孤灯枯坐半夜,残妆灰败,苦笑道:“裴郎说要娶我为妻时,我便知是奢求。”
裴谌恨不得寻个地缝钻进去,道:“娘子,我求阿娘纳你为妾!”
香鸭吐着丝丝香气,慢慢弥散在帐中,雁娘单薄的身影似也要跟着消融,她幽声道:“郎君的话,我句句当真。”
裴谌又愧又急道:“雁娘再信我一次,年年春至,我都为你折来鲜花簪你鬓边。”
雁娘将匣中最后几件首饰交与裴谌,嘱咐:“裴郎早些来接我。”
窗外圆月如镜,然而,它是无常的。
雁娘拉过裴谌的手,垂下双眸,长睫掩去丝丝的恶意,她叹息着,道:“郎君可愿为我立下誓言?若你负了我,你我生不同衾,死则同穴。”
裴谌一愣,身形晃了晃,端详着雁娘的脸,这似乎并不是他应立之誓。
雁娘见他不语,哀伤问道:“裴郎不愿?”
裴谌又是一愣,稍一犹疑,答道:“我愿。”他说罢,依言起誓,只心头却像悬一根细线,一扯即断。
雁娘如愿以偿,喜笑颜开,道:“裴郎应了我,我真开心啊!”
裴谌怔愣,伸手揩去她腮边的泪,疑惑:“既如此,雁娘为何落泪?”
雁娘呆了呆,慢慢将双手覆在自己脸上,果然满脸咸涩的眼泪,她笑:“我真开心啊,我与裴郎有生死之约呢。”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就要入V了,读者老爷们,等我大长更。
看到有小天使留言说这个故事看不懂,下一章文中会有解读,么么哒,谢谢支持
第28章 三合章
裴谌晕头涨脑回到家中; 和衣卧倒; 圆圆的金银香球藏在他的怀中,硌得他胸口生疼; 连忙取出握在手中,解开勾锁,里面香丸焚尽; 一缕清香残留; 它曾在被中生香,添无边旖旎。
欢好如梦啊!
裴谌睡了一觉,记起与雁娘之约; 与雷刹道:“表兄,我去求阿娘,纳雁娘为妾。”
雷刹坐在窗前饮酒,他的衣袖沾着的那抹血迹; 萦绕着一点腥臭,将杯中酒浇在上面,腥臭味非但没有消下去; 反倒浓郁了几分,他看了裴谌一眼; 尸白的脸上是令人心悸的无动于衷,雁娘与裴谌的前尘旧恨; 点点滴滴,按部就般重现,低头问道:“若她不许呢?”
裴谌道:“娘亲并非不讲理之人; 为了雁娘,我定求得阿娘答应。”
不待裴谌开口,裴母道:“三儿,阿娘为你定下一门亲事,耕读人家,是你良配。”
裴谌吃惊,踌躇问道:“前几日不曾听娘亲提及。”咬牙道,“儿想纳雁娘为妾。”
裴母嘴角向两边上扯,木然道:“三儿,先昏后纳。”
裴谌张了张嘴,似觉有理,恍惚应下,失魂落魄回屋坐案前默书。裴母拎着门锁,在门外古板无波道:“三儿收心,好好在家读文章。”
裴谌不从,又拗不过裴母,成日在家自怨自艾。
转眼过了月余,林敷亲来裴家送信,他摇头大叹,责备道:“三郎,你与雁娘相好,本是风雅之事,偏又做尽负心之举,雁娘侯你不至,病骨支离,好生可怜。秦楼假母,两眼只识金银铜钱,哪有多少恩情?疾医断言雁娘之病难愈,如今连汤药都给她断了。”
裴谌急得团团转,道:“林兄,非我负心,阿娘将我禁足家中,不得赴约。我待雁娘心意,半分未改。”拖出床下一箱银钱,又取一张房契,冲林敷深揖一礼,“这是雁娘的赎身钱,劳林兄援手,先让雁娘离了那不堪之处。小院简陋,也没半个奴仆,烦林兄看顾一二。”
林敷接了钱箱,道:“为雁娘赎身不过举手之劳,不过,雁娘染疾,实是因你之故,心病需心药,非你不可解。”
裴谌遂修书一封,诉尽衷肠,交与林敷道:“林兄,让雁娘再等我几日。”
林敷叮嘱道:“三郎,君子一诺,切莫让雁娘空等。”
裴谌又指天为誓,定求了母亲去见雁娘。
裴母搬了张胡床守在门边,拉着一张脸,硬梆梆道:“三儿要去,拿刀抹了为娘的脖子再去。”
裴谌跪求:“求阿娘成全,雁娘患病,我怎能弃她不顾?”
裴母一点点转过脸,古怪一笑,问道:“三儿要弑母吗?”
裴谌大惊失色,泣道:“儿子不敢。”
裴母道:“三儿要去,等为娘眼闭后再去吧。”
裴谌困在屋中,耳听裴母斥责自己不孝,又哭裴父早逝,悲另两子早亡,她放长悲声:“我儿不孝,老身为子操碎了心,如今为着一个妓子便要弃亲娘不顾。”
裴谌自责不已,他无能而又软弱,既不敢违了母命,又不愿辜负雁娘,一人缩在角落妇人般自怜自伤,呜呜低泣道:“雁娘,非是负心,我实是无法。”
雷刹满目嫌弃,这是裴谌,空生一副好皮囊,腹无才学,志不坚定,左右摇摆,誓言于他不过随口一说,过后自会寻找千百个借口为自己推脱。
夜色浓墨般晕开,油灯昏昏一点,裴谌蔫在一边,躲在暗处,连自己也觉自己面目可憎。油灯的那点光摇了摇,投在案上的灯影与跟着摇了摇,慢慢拉扯扭曲,浓夜里藏着令人不安的气息,它发出一声细微而又悲伤的轻叹。
雷刹将长刀操在手中,手往灯影探过去,灯影惧他,黑雾似轻避开,一点点不依不饶顺着案几爬到了地上,往裴谌那延展过去。
雷刹正要飞起一脚踹向裴谌,裴谌忽然一轱辘从地上爬了起来,双眸闪亮,敲着自己额角,道:“我糊涂了。”他冲着雷刹深揖一礼,“我竟将表兄忘在脑后,表兄,助我一回,雁娘病重,我要见她一面。”
雷刹唤他:“裴衍?”
“表兄再不相帮,我无人可求。”裴衍缠着雷刹,说了一车讨好的话。
油灯一点火苗,昏昏地燃在那,灯芯轻卷,豆大的火苗跟着跃动,灯下爬动的暗影消失无踪。裴衍急得火烧眉毛,见雷刹不动,求道:“表兄,人命关天,求表兄相助。”
雷刹倒转长刀,将刀柄递于他。
裴衍怔愣片刻,醒悟过来,抽出长刀劈开直棂窗,踩着案几翻窗逃了出去,他行动苍惶,帽丢发散,雷刹跟着跃窗坠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