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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东西很多,再三思考,带走不可能,只有硬硬头皮将那些不实用的东西都割爱,其实什么爱,不要用的东西是累赘,所以我天天跑旧货店、收购站、回收处,挑出需要的东西,其它都可卖去。小红画了南京房间的大小,根据情况我留下的家具很少。洵美的两只大书架高到房顶,是大柳安木书架,宽正好铺满墙,被食堂看中,说可作碗架子,作价五十元,售给他们了。其它灯罩、镜子、毛巾架、灶头等等都奉送了。东西当然贱卖,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寄售呢,不知哪天才能售去,所以我来个快刀斩乱麻,我一个人负责,倒也爽快。我又打听到托运公司在爱多亚路,我也去找到了,把余下的必要的东西托运至南京,手续办得很顺利。
卖去东西的钱用在搬家、托运上,最大的花费就是为老保姆,给她租了一间私房要笔押租金,还得将以前欠她的工资结算付清,给了她床、桌椅、小橱等等,她在我家做了这许多年。当年老式家庭生活的规矩是女客给赏钱,她也能赚些钱,可现在我是一日日穷,她倒仍旧一点不动摇地跟着我,我离开她倒没有问题,家务劳动自己做有什么难!
第七部分第31节 受审三年洵美还
1961年,我接到小燕来电报叫我去上海看守所接洵美回家。我高兴得心跳,马上就准备动身。叫小红到单位里去借了些钱,因为卖东西也来勿及的。小罗这时尚在初中读书,小多去武汉毕业实习了,好在小红在家,家里的事姊弟俩还可以应付,我也不能管他们了,只好以后多通信了。
洵美去了将近三年,经审查,无罪释放。夫妻才得见面,而家已经没有了!只好住在大儿子那里。是我到第一看守所接他的,办理手续的是闵同志。可怜他的身体真所谓骨瘦如柴皮包骨,皮肤白得像洋人,腿没有劲,幸好三轮车夫好心肠,背了他上楼。总算他没有被定什么罪。能回来就好,我们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不会做人。诗人有的是时间,不是正好可以做诗么!可当时见不到一片废纸一支秃笔,诗意肃然。回来时衣袋中仅有三支竹片磨成的挖耳签。那是在厕所劳动时拣来的竹片磨成的,可见他的耐心更胜过那时捕小老鼠的修养!我一定要把他的身体养好。当然只有在饮食上多给营养,我便住在上海,放弃了对南京小儿子的照管。小儿子吃饭在外面,自己管理上学的一切,饮食冷热不调和,得了胃病。究竟年纪小,不会保护身体。而洵美得到各方面的调养,身体好多了。受冷气喘病仍要发,这个病始终治不好,不过人倒是胖起来了,可还是走不动路。幸得上面照顾,又安排在文艺出版社为特约翻译,生活费就是预支稿费。
几个月后洵美看到自己生活有了保障,住在儿子家,料理家务可以找人帮忙,精神也有恢复,想到我户口迁南京后再也迁不回上海等等因素,他叫我还是回南京吧!不过说好每年两次小罗放寒、暑假时我都要带着小罗一起回上海,这样我才又回到了南京。
〔编者:关于家父三年受审的情况,复旦大学教授贾植芳先生著作《狱里狱外》一书中写有《狱友邵洵美》一章。另外贾植芳先生在《上海滩》中也将与家父狱中邂逅写成专文发表。尤其是贾老不负家父重托,阐明了家父对文坛上有关的几件事的真相之看法,对我们家属意义尤为重大,在此表示诚挚的谢意和敬意。
有人问起家父三年受审的事,家母在给《浙江文史资料》的文章中是这样回答的:“洵美1958至1962年之间的历史我不知何从写出,总觉得上面有了一层蒙尘,所以只好将洵美这段光阴缩短了。1985年2月26日,吹来一阵春风,把我家蒙受多年的尘灰拂去了。这给洵美赋予了新的生命。笑吧!洵美。”“春风”是指上海市公安局平反决定书,编号为(85)沪公落办字第26811号文件。〕
第八部分第32节 洵美你真的走了
“文化大革命”开始没有书译了,经济来源也就没有了。家中书物均被抄去,洵美明白困苦不只是他,有谁来援助?感到绝望。我当然不能坐视不管,每月将女儿们寄给我的钱悉数寄给了洵美,然而洵美贫病交迫,喘病加剧,终于病倒了。咳嗽、气喘、吃药、打针都无效,身不能动弹,气透不过来,哼声日以继夜,睡不安席,靠在床上,连床也被震动,痛苦万分。家人心也难受,恨不得代他受苦。
后来终于休克了。送他到上海徐汇区中心医院急诊就医,检查结果是“肺原性心脏病”,要住院、用氧气。用氧气急救的是重病号,重病号都住在一起,看到进来时能走能说的病人,过一天却走了,这只床空了又换来新病人。洵美亲眼看到,死神就在他身边徘徊,他惊惶极了,好像自己被判处了死刑,他要回家。洵美住院两个月,也休克过两次,经打针活过来,却不见好转,洵美心中的痛苦、悲伤、忧急,是可想而知的,他怕活过来了又会死,又怕死过去了不会活过来。我们感到他在医院只会加剧精神上的痛苦和惊悸,只好答应他回家。特地买了氧气枕,医生为他灌好一枕氧气,以备到家急用。回到家总算过了新年,又挨了三个多月。他对进出医院感慨万千,作诗一首:
天堂有路随便走,地狱日夜不关门;
小别居然非永诀,回家已是隔世人。
过了五一国际劳动节,他的病情有所加剧、恶化,他呕吐、胃出血,逐渐昏迷,打针、氧气都无效。这次他再也没有醒来,于1968年5月5日晚上8时28分永别了人间,享年62周岁。
他的一生遭遇坎坷多变,在动荡的岁月中又受疾病的折磨,真是悲惨伤心。
5月8日下午亲友们告别了洵美,他真的走了!走时遗容极端庄,就像睡着了一样,只是美容时把他的胡须剃了。他穿了一套灰布中山装,为他买了一双新鞋新袜。骨灰盒是咖啡色木质的,面上是黄色刻花的,简单大方地结束了他的丧礼。
洵美安详的面容,像进入梦境一般。不禁想起了他曾吟咏的《洵美的梦》:
……我轻轻地走进
一座森林,我是来过的,这已是
天堂的边沿,将近地狱的中心。
我又见到我曾经吻过的树枝,
曾经坐过的草和躺过的花阴。
我也曾经在那泉水里洗过澡,
山谷里还抱着我第一次的歌声。
他们也都认识我,他们说:“洵美,
春天不见你;夏天不见你的信;
在秋天我们都盼着你的归来;
冬天去了,也还没有你的声音。
你知道,天生了我们,要你吟咏;
没有了你,我们就没有了欢欣。
来吧,为我们装饰,为我们说诳,
让人家当我们是一个个仙人。”
我想,洵美永远不会寂寞了!
洵美去了,而我在悲伤之余还得为他处理棘手的善后事,医院里欠了四百多元医疗费,房管处欠了一年半房租六百元钱,还欠了私人及乡下公社五、六百元。当然还有其他事,而这些又叫我怎么办呢?!
第八部分第33节 生活要继续下去
生活还是要继续下去。1969年4月小女儿小多怀孕要生产了,我提早到了浙江湖州,因为她是头生,许多事都不懂,我得告诉她,这是我做母亲的责任。
1965年小多结束了两地分居,从北京调到湖州水泥厂任工程师,是该厂惟一的大学毕业生,厂领导很重视她。
小多生下了一个女儿,大大的眼睛、黑黑长长的头发,好玩极了,小名欢欢。她爱笑、很乖、不哭不闹,小多自己喂养,她不挑食,很好领,所以待欢欢断奶后,我就把她带到了南京。
我在人民路住了好几年了,和几位大姊们也都熟了,我的责任心重,叫我学习、开会,我总是按时前去。欢欢常跟着我一起去开会,我带二粒糖。她很乖,不闹,有时还睡着在我身上。我虽讲勿来南京话,可也还能凑合着来上几句发言。
我把心思放在欢欢身上,白天我带着她去菜场买菜,回家教她拣菜,教她扫地。记得有一次欢欢咳嗽了,看了医生也吃了药就是不管用,邻居大娘、大姊们都来出主意,说出了不少“丹方”,有的说把冰糖和梨片一起煮着吃;有的说把梨心掏空,放上川贝粉,盖上梨盖再和冰糖一起蒸着吃;更有甚者提出用冰糖炖麻雀吃;我一样样地试,小罗和同事们到处弄麻雀,结果还是咳了三个多月,最后才知欢欢得的是百日咳。
第八部分第34节 小多女逢凶化吉
1971年春节才过不久,小多又生了个女儿,这次特别快,等我知道,孩子早生下了,取名吴庆,小名荣荣。我又到了湖州,谁知没几天立岚就带着学生去“拉练”了。一天,我带了欢欢去离家才二百公尺的府庙玩,突然遇到一个神经病人,一定说欢欢是她的孩子,要把她抢走,把我吓得拉了欢欢就逃回家了。回来后,我想来想去还是带了欢欢回南京吧!免得我们这一老一小反而增加了小多的麻烦,可怜小多做月子都得自己料理。欢欢在南京我就不寂寞了,白天欢欢寸步不离陪着我,到了晚上,刘医生一家三口都回来了,刘医生只有儿子,就把欢欢当成自己的女儿,要欢欢叫她“妈妈”,我们二家人合在一起,就像一个完整的家,热闹得很。
记得有一次小多带了庆庆到南京出差,假日里我带了小罗的儿子洋洋和她们一起去玄武湖公园玩。孩子们看到公园地上都是白玉兰花瓣,就把花瓣拾起放在洋洋坐的童车的小台子上,拾了满满的一车。到猴山时,他们把花瓣丢给猴子,猴子们争先恐后地把花瓣都吃了,孩子们高兴得拍起手来!这一天,我也玩得很高兴,一点也不觉得累。
197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