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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歌,云州战紧,你且小心。”
“长歌,天寒将雪,请多保重。”
“长歌,进入拔营,看见春枝抽芽,你若在,一定欢喜……我想念你。”
……
时光有时仿佛能叠印记忆般,将一些难以忘怀的事体,提醒般的不断重复,每一次重复,都是一次沉默而有力的镌刻。
秦长歌微微有些恍惚的微笑着,将这五十一张纸一张张看过,收好,放回信封。
站起身,想为这封信找个安全的地方呆着,以免被某个无孔不入的家伙窥视,结果找了半天,却无奈的发现大约只有自己身上最安全。
将信封费劲的塞入袖筒,秦长歌腹中暗骂。
你不能少写几张?唔……袖子好重。
她却不想提醒自己,其实可以扔掉很多张的,反正内容都一样。
……
漫步出屋,月光下仰首看云的男子,亦浸透了月光一般的清越皎然。
皎皎白驹,在彼空谷,生刍一束,其人如玉。
秦长歌轻轻过去,一侧头,对他一笑,“夜深风紧,小心着凉。”
这一侧头,再次看见沉溺于自己思绪中的非欢,眼中那熟悉而惊心的神情。
轻轻转首,目光直接落在秦长歌袖筒,楚非欢的笑意有点古怪,道:“他有信给你?”
秦长歌有些尴尬的唔了一声,心里更起了一层疑惑,非欢一向对她秉持着距离,并从不过问她的隐私,最近却颇奇怪,他好像,不太愿意看见和箫玦有关的东西。
宽慰的一笑,秦长歌道:“也没说什么。”
楚非欢再次转回头去看月亮,沉默了很久,两人的呼吸细细,散在北地初秋寒凉的夜风里,静谧里有一丝躁动。
“长歌,你今生最大的想望是什么?”半晌楚非欢开口,“做回你的皇后?”
“我没想过,”秦长歌老老实实的答,“我现在想的是,报仇。”
默然良久,楚非欢轻轻道:“长歌。”
“嗯?”
“你愿不愿意放弃报仇,隐迹山林?”楚非欢转首,目光亮得惊人,紧紧盯着她,“你的敌人,太黑暗太强大,而你现在,太沉重太累,你真的觉得,有必要以今生本来可以过得很轻松的新生,去报这个已经过去的仇吗?”
月色森凉,低伏的花叶上结的那层霜因此看起来越发寒冷,秦长歌将一枚冰冷的叶子在指尖轻轻的揉了,轻轻道:“非欢,这话不是你会说的。”
楚非欢默然。
“不是我要报仇,而是,他们未必放过我,”秦长歌一笑,“我不可能真的一直做一个小宫女,来混这一辈子,我不可能不认回我的儿子,让他做个在大街上到处胡乱认娘的孤儿,那些人,一天发现不了我,一年发现不了我,不代表永远发现不了我,我能做的,只是拖延他们发现我的时间,并在这段时间内做好准备,扩充自己的实力,等待着最后的对决而已。”
盯着楚非欢的眼睛,秦长歌毫不放松,“非欢,对方强大,如果我隐迹山林,以我孤身之力,我未必能保护好溶儿和我自己,你是知道这个道理的,为何你如今改了论调?”
楚非欢这次没有回避,很直接的看着她,“我心疼你,我很想能有一个机会,能好好照顾你,给你一段真正清闲自在,没有仇恨背负的生活。”
他伸手,覆盖住秦长歌的手,微凉的掌心,传递的确是深藏的体贴和热意,他道:“长歌,我想,我能占用你的时间,并不多……”
伸掌,捂住他的唇,秦长歌轻轻道:“不要说,不会。”
楚非欢却轻轻吻了吻秦长歌的掌心,轻如吻一朵新绽的花。
秦长歌一怔,脸在黑暗中却微微红了,下意识的想抽手。
楚非欢立即抬手,抓住了她的手,没让她的手从自己唇上移开,他难得这么坚持而强势,秦长歌深深的看着他,放弃了收手。
楚非欢却不看她,只是将她的手缓缓移动,去靠自己的额,声音低低如呻吟:“长歌……长歌……你看……我大约是烧糊涂了……你不用理我……”
手指一颤,掌心下额头是有些热度,秦长歌震惊的盯着楚非欢,不是为那热度,而是为他绝无仅有的脆弱和迷茫,非欢是何等坚强刚毅之人?是什么样的沉重心事,令他混乱失所语无伦次?
秦长歌缓缓靠近他,低声道:“非欢……我答……”
“起火了!”
一声大喝响在耳际,声音里无限惊惶令两人霍然抬头,这才发现幽州西南角存放粮食的仓库大火熊熊,两人刚才都是背对粮库,又各自一番混乱心思,竟然没有注意到何时失火。
霍然回身,秦长歌问匆匆赶来的文正廷,“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失火?着人去救了没?”
“已经去了,所有的府官衙役都已赶去,”文正廷一脸被熏得乌黑,只看见发亮的目光中满是焦灼,“火头是刚刚燃起的,但是来势很猛,好像是多个火头一起烧起来的,很凶猛,我还在丈外,前额的头发就没了,根本无法接近。”
放火!
秦长歌和楚非欢对视一眼,心中同时闪过这个年头,原本准备明日放粮赈灾,消息已经传遍全城,四邻八方的灾民都在源源不断的赶进幽州城,此时出了这事,希望灭绝的灾民一旦暴动,后果不堪设想!
至于是谁放的火,到底为什么放火,此时已经来不及细思。
包子揉着眼睛晃出来,立时被红通通的天际吓了一跳,“大火!”
他似是十分畏惧火,刷的跳进楚非欢怀里,秦长歌看了看他,知道大约一岁时那场大火,给这孩子留下了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怖阴影,他潜意识里甚是怕火,这样也好,省的硬要溜去凑热闹。
匆匆道:“我去看看,”刚要举步,楚非欢道:“军粮。”
心领神会的点头,秦长歌道:“知道了。”拔足便和文正廷赶到粮库,一路上看见无数饥民正往城南涌,粮库前无数人意图冲上去救火都被冲天的烈焰逼回,看见抢救粮食无望,许多饥肠辘辘的饥民都开始伏地大哭,鲜红火光里他们乌黑的脸被泪水冲出一道道的沟渠,衣不蔽体的身躯露出嶙峋的瘦骨。
眼睁睁看着生的希望就此断绝,灾民们悲声震天,消息一层层传递出去,无数人痛哭流涕,眼看着粮库渐渐被烧成白地,整个幽州城,笼罩在绝望的号哭之中。
有人狠狠捶地,捶得鲜血淋漓,“……我一家老小……等了五日……幺儿快死了啊……”
他身侧瘦如一把干柴的妇人,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孩子,眼泪如涌泉,却已哭不出声了。
文正廷的眼泪已经哗啦啦的冲了出来,一跺脚正要说话,被秦长歌一把拉住。
“城中现在足有几十万饥民,你能就得了几个?”秦长歌注视着黑压压的人群,脸色森冷,缓缓道:“你一旦救了这个孩子,无数双手就会立即伸向你,淹没你,你打开刺史官邸,无数人就会立即涌入,会挤倒整个官邸,然后,有人死亡,有人受伤。”
“这……”文正廷怔怔的看着那将死的孩子,“难道我就什么都不做?我是一方州牧,我要眼睁睁的看着饥民因为没能及时被救济死去?等到朝廷再千里迢迢筹集一批粮食运来,这里的人会死上大半!”
“现在不是筹粮的问题,”秦长歌阴冷的道,“现在是你我怎么活命的问题。”
她话音未落,哀哭的人群里突然爆出一声大吼。
“那些狗官!他们不赈灾!他们把粮食烧了!他们要饿死我们!”
“狗官!”
“杀了他们!”
“这里有两个官!”
“把他们扔到火场里去!”
绝望的人群,是最容易被挑起愤怒和仇恨的情绪的,不过寥寥几句,饥民的暴动,便如山洪海啸,不可遏止的开始了。
无数双手臂竖起,无数人冲上前,搬起身边的砖头,石块,木条,甚至用自己的头,去试图砸死或撞死这些“狗官”。
刺史府邸的衙役军士拼命阻挡,可是和几十万饥民比起来,这点人力量微弱有如沧海一粟,很快便被踉跄推倒,然后很多双沾满灰泥的脚冲上去一阵踩踏。
数万人呼啸着冲过街道的声势,立时将街道周边所有陈放的东西都卷碎,轰隆一声,街旁一座低矮的危房被生生挤倒,落下的土块茅草瞬间就被带入无数双脚底,再被踩没。
黑色潮水飙风般前进,每经过一处,便如巨浪卷过,面目全非。
秦长歌近乎狼狈的前逃。
在无与伦比的强大人潮前,个人的力量是极其轻微的,尤其还在自己不能肆意杀人的情况下。
秦长歌忍不住苦笑,风水轮流转,前几日,自己还隔岸观火,看着曹光世和李翰在万军攻击中挣扎,如今便轮到自己了。
不,自己比他们更倒霉,最起码他们还有中军护卫,自己的军队驻扎在城外进不来,身边不是悍勇的同伴,是个一点自保能力也没有的累赘书生。
无奈的运起全身功力,秦长歌一把抓起文正廷,便往前方一处狭窄的街道逃去――逃往狭窄的地方,人群进不来太多人,压力会轻些。
她的碧落神功运到十成,所经之处,所有人都远远被击开,秦长歌不下手伤人,这个时候伤人杀人,等于自杀。
凭借强横的功力,她自万千涌动的人潮中闯进那条街道,身后拖着长长的,不死不休的黑色人潮。
一把抓住大汗淋漓的文正廷,道:“你给我立即去灵州,调灵州粮库的军粮!我在这里,负责稳定灾民情绪!”
“你疯了!”文正廷瞪大双眼,“军粮非圣旨不得调用,擅用者视为谋逆,诛九族,他们怎么可能给你调军粮!”
秦长歌怒道:“叫你去你就去,所有罪责我来担!”
“我不怕罪责!”文正廷立即怒瞪回去,“我一介文官,无兵无卒,孤身前去,他们会听我的?只有你去,你城外有军队,你还有武功!”
目光一亮,秦长歌道:“你可知我一去你必死?”
“大丈夫死则死耳!葬于八尺宽坟之内,和葬于百姓之手,有何不同?”文正廷目光卓然,直立如松。
“好!”秦长歌一边赶人一边拍他肩,“我没让错你!”
“嗄?”
秦长歌不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