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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凰-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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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玄又是那么随意的性子,她不动,他还以为她想偷懒,他将她保护在怀里,不要她费力去游,他一路前行,看着前方的身影,不知道身侧女子的生命在一点一滴随水而去。

看着水灵徊绝无生气的脸,秦长歌知道已经没有挽救的希望,那个孩子,她在死前的一刻,想着什么?

素玄还在怔怔的问,“我为什么没能发觉?”

秦长歌突然觉得胃痛,五脏六腑翻搅在一起如同被巨手捏紧,她深深弯下腰去,大滴大滴的冷汗冒了出来。

这是一个……永远没有答案的问题,一个永远不能回答的问题。

因为答案,太过残忍。

耳边响起萧玦的担心的询问声,却又混沌得仿佛什么都听不清,四周安静诡异而又喧嚣杂乱,一幕幕景象浮光掠影而过……脆笑如银铃的少女……月光下铃铛中窜出的奇形怪状的虫子……拼命抖着毛虫的要哭的孩子……背着楚非欢在屋脊上拼命逃窜的女子……猗兰之殿……绝崖上扑地大哭……石山前的犹疑与被挤兑……密室里沉重而古怪的神情……她伸手去扳机关……她的手一直在青铜盆中……她不许她靠近……石蛙口中流出的状似人血的“血莲汁”……

那许多前事蜂拥而来,变幻起伏,如波般于她脑海汹涌不休,最终只剩下言笑晏晏容颜灵动的小小公子,在绝峰之巅得意的大笑,“这位姐姐你不相信我能把他裤子撕下来?”

……

灵徊。

我曾答应你一起去看素玄被扒裤子,如今我站在水中,看素玄抱着你的尸身茫然相问。

我曾经送了女装供你相换,好让你在你的心上人面前一现娇媚,如今我却用自己言语的机锋,挤兑着送你上绝路。

我一生杀人从不手软,害人从不皱眉;我一生悍然与敌相遇,从不惧苦困相逼;我一生不畏以暴制暴,用鲜血来淘洗鲜血,换得铁血的秩序与新生;我一生翻云覆雨,玩弄人心,使尽计谋,算尽机关。

然而这一次,我终于,算错。





    卷二:六国卷 第五十一章 炸山

密道尚未开启,却不知从哪里起了一了小小的风,旋转着贴近水面,起了一个个精致漩涡,令人想起,依稀仿佛,那个逝去的孩子,曾经也拥有过一对世间最明媚的笑涡。

风里,素玄抱着怀中女子冰凉的躯体,神色之间一瞬间空无所有。

风里,睥睨天下从不低头的开国皇后,生平第一次因为苦痛,深深俯下身去。

她弯身的姿态艰难而疼痛。

宛如一种,赎罪的姿势。

素玄慢慢抬眼,看了看秦长歌,他目中什么表情都没有,瞳仁黝黑如永远不见天日的深狱,他抱着水灵徊,缓缓绕过了秦长歌。

那前行的步子竟然有些踉跄,秦长歌身侧的萧玦下意识的想扶住他肩头,却在将要触到他的那一刻,收回了手。

让他……一个人安静吧……

萧玦看着他的背影,沉重而漂浮,令人觉得似乎只要不小心触着,就会立刻碎成千片,彻底崩溃。

这一刻的深水,淹没人世间一切欢乐的提岸,要等到多久多久以后,才能挣扎得出?

萧玦悠悠叹息,他亦是痛苦的过来人,长乐妖火,曾经焚尽了他三载的欢乐,他比谁都清楚此刻素玄的感受,何况,素玄只怕还要比他更多上一份“我不杀卿卿,卿卿因我而死”的自责与内疚。

还有……长歌。

担心的扶住秦长歌,萧玦细细注视着她的神情——长歌一生里明锐决断心狠手辣,却并无伤害无辜之事,并无亏欠人心之处,然而今日之事……

谁都没有错,却酿成大错。

世事弄人,一至于斯。

水声悠悠,不绝流淌,永不知人间悲愁。

素玄抱着水灵徊,缓缓上岸,上行几步阶梯,又是一盏做成童女托盆状的青铜灯。

盆里,果然有一处圆形的孔,先前,通道的那端,水灵徊就是将手指伸进了那样的孔,从而失去了自己的手指和生命的。

萧玦和秦长歌立即同时伸出了手,却被素玄决然拂开,他力道之大,将秦长歌挥得一个踉跄,萧玦手一伸拉住她,深深一叹,无声退了开去。

素玄将手指卡进圆孔,轻轻一勾,轰隆一声,前方看起来只是山壁的地方,突然出现门户,缓缓开启。

秦长歌盯着素玄的手。

没有鲜血流出。

素玄缓缓抽出手,手指完好无缺,他似乎有些遗憾的望着自己没有伤痕的手,怔怔的出神。

秦长歌回望幽幽水道尽头,那已经看不见的那处水家密室里,那个开门的机关,到底设置了什么样的伤害,来惩罚擅自泄露家族祖先停灵重地的水家子弟,已经注定将成为永久的谜,伴随着这个女孩的亘古沉睡,永远沉没,无人能解。

秦长歌只大约猜出,那是血祭的机关,鲜血涌出,积蓄到一定位置,冲开机簧打开暗门,多余的鲜血便从石蛙口中流出。

而水灵徊当初的犹豫,是缘于她的不同常人的体质,别人只是残肢的伤口,于她就成了死亡的切痕,秦长歌深恨自己为什么就没有想到,有种人是不能流血的。

暗门开启,新鲜的空气与外面逼人的翠色霎那涌入,那么鲜亮的颜色和感受,仿佛是那个孩子给人的感觉,然而这一生里她再也 能如此鲜明,然而他们这一生里再也不能看见那个总爱翠绿绯红鲜黄素白,将色彩穿得界限分明的小小少女。

她的鲜明,结束在那一段暗无天日的深水里。

是不是预见到结局的苍凉和灰暗,所以那十六年里她拼命着亮丽逼人?

素玄缓缓抬头,迎着暗门开启处那一缕日光,似乎有点疼痛的眯起了双眼。

日光灿烂的逼过来,日光里,有人在盈盈冲着他笑……素玄,你赔我的铃铛儿……你赔你赔你赔……

她说起铃铛的时候总要带个儿字音,舌头微微翘起,听起来娇俏而玲珑,自己也宛如一个到处都在响的漂亮铃铛。

那么活力四射的女子,玲玲脆响着闯入他生命的女子,怎么会变成了此刻,他臂弯里那个冰凉脆弱的躯体?

素玄伸出手,轻轻挡住了那道鲜黄的日光。

他喃喃道:“我赔……”

他身侧,秦长歌轻轻震了震,她默然握紧嘴唇,森然的望着暗门之外,已经远远越过猗兰疆界的深绿的山峦。

有一种崩毁难以复苏,有一种废墟不能重建。

深吸一口气,秦长歌决然跨出了门外,并用力一拉,将一直站着不动的素玄拉出门。

萧玦很默契的走在最后,阻拦住回去的路——他和秦长歌都很害怕,素玄会在他们走出后将暗门关闭,将自己永远留在暗道中陪伴水灵徊。

素玄立于朗日长风之下,不动,不前行。

他素来挺直颀长,五陵年少乌衣子弟般风度优雅的背影,这一霎似也因沉重的背负而微微佝偻。

秦长歌回身看他,她神色憔悴痛苦却已恢复平静从容,她冷冷盯着素玄的眼睛,轻轻道:“……素玄,我知道你很痛苦,我知道你觉得对不起她,我也一样,在她面前,我们都是罪人,而我的罪,比你更重。”

素玄抬眼看她。

他目光亦如深水,水底翻涌无尽波澜,每个起伏都是疼痛的伤痕。

“我明明看出她的为难,我明明知道她此去定有难处,我明明清楚她擅自开启祖先陵寝必将受到惩罚,但我为了大家脱险,为了一己私心,我装作不知道,我自欺欺人的以为,一点小小的惩罚不会要了她的命。”

秦长歌深深看着水灵徊,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轻轻抚过她冰冷的脸,一字字道,“是我,杀了她。”

素玄的手抖了抖,萧玦目中泛起痛色,正想说话,秦长歌已经继续道:“但是,素玄,我不会因为我的错误去将自己赔给她,因为她要我的命毫无用处,而她更不会愿意看见你自责伤心,将一生就此颓然虚掷。”

她扬起脸,眼底水光晶宝,在南闵之冬温暖的阳光下镀出流丽的反光,“素玄,灵徊徊爱着的,是那个深夜闯入猗兰谷,挥手间连过三关的你;是那个觞山之巅,大笑着毁去她的铃铛,还说要打她的你;是那个立于武林庸庸众生之上,俯视天下笑看风云的你。”

“你若想她含笑九泉,你若想用她最希望的方式永远怀念她。”

“请,继续做回当初那个你,那个她所深爱膜拜,用尽生命去爱的你。”

素玄沉默了很久。

他长立风中,风声嘶嘶似马鸣,风声悠悠似水流。

多年以前,街角驻马的少女,勒缰之下,一声马嘶唤醒了他濒临死亡的神智,她淡淡下俯的脸,如一朵艳丽光明的花,照亮了他余生黑暗的岁月。

多年以后,猗兰密道下水流悠悠,女子的笑意绽放在青铜灯的微弱光芒下,她贴近了他,再轻轻离开,从此带走了他心深处的某一处温暖。

世间一得一失,一饮一啄,似有天意。

森凉而轮回的天意。

良久,素玄微微仰起头,对着云端之上,那个迤逦飘近似有若无的笑靥,微微一笑。

他道:“你放心,我明白。”

转过脸,看着秦长歌,他淡淡道:“抱歉我不能陪你去找非欢了,我得先给她找个她喜欢的地方住下。”

深深看进他的目光,良久,秦长歌道:“好。”

素玄再不多话,抱着水灵徊决然离开,他雪色的背影很快消失在翠绿的丛林之中,在他臂弯之处,女子飘落的乌亮黑发绸缎般的在风中招展,宛如生时。

秦长歌和萧玦,目送着他离去,落木萧萧长风悠悠里,心中生起离别的苍凉和悲切。

那些永生不能圆满的忧愁,终究换不得命运的怜悯回首。

班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

秦长歌不想关心她的下落——她只要活着,那么就一定不会放过水镜尘,如果不是因为水镜尘是灵徊的三哥,秦长歌其实很想自己就先杀了他,现在有班晏,那更好。

南闵玄螭宫和猗兰谷,两大势力一直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和平,如今终于撕破脸皮,一场碰撞势不可免。

秦长歌打算趁乱取得踏香珈蓝,然后回国整军,趁两方打得两败俱伤之际,将南闵给收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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