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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缓缓蹲下,仔细的看着一起携手自刀山血海中闯过,一起在最艰难时刻将皇后留下的一切支撑起多年同伴的脸,脸上没有悲切之色,只是目光暗潮翻涌。
那些总角交情……那些心意相通……那些流浪江湖……那些明明武功未成却敢于悍然向着奸恶无赖拔刀的烈气热血……那些追随皇后行走天下转战于沙场的艰难困苦……那些在她死后的悲痛中的互相扶持……
兄弟,这些年我们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如今,原谅我丢下你一个人前行。
很久很久以后,他轻声道:“兄弟……以后……好好保护她,不要像我这样,再犯错了……”
祁繁安静沉睡,不知道从此后身侧那个位置将永久空缺。
容啸天叹息一声,决然站起,又行至萧玦面前,看他半晌,道:“……无论如何……你们都对得起她……我很安慰。”
身后,阴离一直笼手在袖中,不言不动,毫无表情的看着他的动作。
半晌道:“你决定了?”
容啸天缓缓转身,坚定颔首。
阴离眯着眼睛看他,“你怎么知道因为他的生机将绝,踏香珈蓝效用已经不能完全发挥,需要人心做引?”
惨然一笑,容啸天低声道:“机缘巧合得知……”
怎么知道的?当年,自己寄养在他府中,两人常常在一起读书练武,有次他生病,自己去小厨房给他端药,路过王爷的书房,听见不知谁在说,“踏香珈蓝传得神乎其神,但也救不了沉疴太久生机断绝只人,据说需以其同形之物做引子,方有奇效……”
当时并不知道踏香珈蓝是什么东西,那段话听完便丢进了记忆深处,这许多年从未想起,然而今日,看见心形的踏香珈蓝,看见阴离给楚非欢把脉后那一刻的神情,手指触及楚非欢将停的心跳,多年前尘封的记忆突然被大力掀开,带着血腥和沉痛的气味,逼至面前。
至此时幡然一悟,如醍醐灌顶,彻彻然凛凛然里生出无限寒凉——原来兜兜转转结果便是如此,原来万事都有命定安排,原来他是楚非欢的劫数,这劫数因他而生将因他而结束,而他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因为这段劫数而存在。
仰头,轻轻一笑。
世事离奇,命运翻覆,到头来,谁才算是谁真正的劫?
不过……这样也好。
他突然痛快的笑起来。
好,真好,背负了这许久的债,一朝彻底清偿了个干净,真是痛快得每个毛孔都舒畅啊……
楚非欢,从此我不再欠着你。
我一开始就为欠你而来,再为救你而去。
这世事着实公平,着实……可笑。
他不再看祁繁,大步走回,在楚非欢身前坐下,好整以暇的整整袍子,将膝上衣袍掸平掸直,双手平平搁膝,抬头,向阴离朗然一笑,大声道:“来吧!”
阴离深深的看着他,看着这个年轻刚硬宛似发出无限光辉的男子,看着他玉山孤松一般坚刚不折的神情,看着他意态从容走向死亡的不可夺志的坦然,一贯如死水的目光也终于又了微微波动,他问了句自己都觉得是废话的话。
“你……不悔?”
容啸天慢慢仰首,望向穹顶,他目光似乎穿透那层屏障,看见了童年的祁繁和他抱在一起在雪地上拼命厮打,雪花塞了一嘴,冰凉而清透的寒意里,力气丧尽的两人相拥着哈哈大笑。
看见某个婴儿,在他尴尬无措的臂弯里哇哇哭泣,再一眨眼长成穿着小锦袍的小小太子,对着他咧开无辜的笑容,踮起脚,说:叔叔抱!
那些极其美好的往事。
他露出微微笑意。
道:“不悔。”
这是容啸天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楚非欢睁开眼睛时,第一感觉就是自己仿若刚自一场大梦中醒来。
那梦如此沉黯深痛,挣扎如魇而不得出。
以至于很长时间内,他眼前黑暗与光明交替,一片片黑影混沌飞窜于视野,搅成乱麻,好久以后,才慢慢理清那飞闪的线条,恢复了一点目力,看清自己面前那种枯黄僵木的脸。
阴离。
突然醒来,随即这般接近的面对敌人,楚非欢却连睫毛都没眨动,只是平静清冷的迎上阴离的目光。
阴离若有所思的看着他,手指轻轻搓动,见楚非欢目光转动似在寻找什么,身子微微一移挡住了。
他盯着楚非欢的眼睛,木然道:“我把你先弄醒,是要问你一句话。”
楚非欢用目光表示疑问,阴离言简意赅的道:“我和你朋友有交换,答应给你踏香珈蓝,阴家人立下重誓永不反悔,你不必疑虑。”
然而楚非欢的目光立刻暗了暗,那句“交换”令他心生不安,心里挂记着同伴,想挣扎起来看看长歌等人是否安全,然而却发现自己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
鼻端隐隐闻得血腥气味,心底不详的感觉越发浓厚,楚非欢额上,沁出一颗颗豆大汗珠。
阴离掌中红色蛇形长针一抵,按住楚非欢道:“别浪费我时辰,听我说话。”
他道:“有个选择,你自己选。”
前庭喧嚣声远远传来,第二卷神卷开启,大约已如奔雷裂电般震翻了自以为得胜,玄坛大位即将在握的那些人,秦长歌却已不想关心自己一手打造的计谋最终会是谁胜谁负,她目光紧紧盯着廊角,看似神情平静,却已将一茎草叶在掌中揉得稀烂。
抬起手掌,盯着自己汗涔涔染上草绿色泽的手心,秦长歌清楚的听见自己的心跳声,一声声仿佛擂鼓,近在耳边。
她慢慢走近那处掩蔽的门户前,那点机关拦不住她,好几次她已经摸上了那机簧,却在最后一刻颓然放手——阴离不是妄言之人,万一自己贸然闯入铸下大错,那真真是用什么也挽回不来。
南闵人极重誓言,秦长歌本不怕阴离反悔对萧玦等人下毒手,何况以那三人合力,应当也无须畏惧阴离,然而心底那般的焦躁和不安,不住汇聚成巨大的阴影,重重压上她头顶。
再如何步步为营,终究有无能为力的时刻。
从不祈祷的秦长歌,只能一遍遍在心底念:要平安,要平安……
远处隐隐传来尖啸声,听起来是班晏的声音,廊下木然守卫的男性彩蛊教徒,突然齐齐一震,随即仰首应和。
声音尖利若女子,远远传出,毫无男子嘶哑低沉,却因为来自男子天生较女子宽阔些的声带,听起来越发震撼慑人。
秦长歌转首,盯着那些男子平滑的下颔,目光闪电般的一掠而过,发现所有人都不生胡须的。
隐约想起楚非欢那日遇险,回来后简单和她谈起的经历,提到灰衣彩蛊妖人时那般阴狠变态的心态,仇恨疯狂的举措,当时迷惑不解,不知道那般仇视从何而来,然而此刻听见他们施展音杀时的声音,突然大悟。
这些……可怜的“男人”……
修炼音杀,历来都是女子,然而女子体质所限,于别的功夫难以进益,班晏独辟蹊径,以资质好的男子选练音杀,但男子天生声音低沉,练音杀难有所成,班晏便将他们都去了势。
彩蛊音杀,因此更上层楼,然而那些畸零男子,到底是如何进入彩蛊教的,又是如何被人以残忍的方式毁去肢体,练成音杀的,想必对于他们,都是难以回首的惨痛经历吧。
因此心态仇恨疯狂,暗昧如魔。
秦长歌一声叹息,目光黯沉。
眼前人影一闪,却是班晏出现了,她一身鲜血,形容酷厉,神情却颇兴奋。
“神卷一启,他们都傻了,谁都以为第二卷是神灵指示玄坛六使着落谁家的谕示,哪知道却是宣诏大祭司阴离闭关敬神,得神灵垂爱俯身,升为无上圣主,南闵自玄坛新祭祀起,俱得凛然尊奉,违者必遭天谴,哈哈……”
被两家联军围攻数日一腔愤怒的班晏,此时只觉痛快淋漓,秦长歌转目看她,淡淡问:“水镜尘进来没?”
半边鬼脸一抽搐,班晏悻悻道:“没有!不仅自己没有,还约束水家人不得进入,说水家此来只为替武林同道求个公道,无心争权夺利,有几个利欲熏心的进来了,水镜尘立即将他们逐出了家族,现在带领水家人,已经退出了幽火泽。”
秦长歌不出所料的笑了笑,淡淡道:“玄螭宫又不是被白白欺负的,等到解决了大衍宫,自然没有水镜尘的好日子。”
“那是当然,”班晏冷笑,“玄螭宫自大祭司接位后,并无争夺权位窥视王座之心,对王朝甚多退让,不想他们就以为玄螭宫好欺负?既然他们想回去玄螭宫已有很久,那就不妨试试,谁更会杀人?”
她目光一转,看着秦长歌,道:“你是个人才,要不要加入我们?下三使中的雷使司徒燕战死,你去做倒合适。”
秦长歌忍不住莞尔,这个班晏武功非凡,性子却颇随意,生死名位,荣辱厉害似乎都不在她眼里,想起当日地牢一夜,自己半途胡乱一喊叫停了班晏杀手,心中一直有个疑惑未解,遂道:“我是闲云野鹤之身,在哪里都拘束了的,再说大祭司未必对我放心,我不是你,你想必从一开始就一直跟随大祭司,深得信重吧。”
班晏听得最后一句,突然怔了怔,神色一瞬间有些恍惚,下意识的摸了摸脸道:“……我曾经生了一场大病,是祭祀大人救回的,是以情分不同寻常,说起来祭祀大人是我恩主。”
秦长歌目光在她脸上一掠,随即收回,正要再试探几句,忽听轧轧之声响起。
秦长歌霍然转首,刷的一下站了起来。
门开处,最先出来的是阴离。
他如幽魂般飘了出来,也不打招呼,直接飘向了前殿,班晏随后而去。
然后是萧玦。
从黑暗的门户中出来,迎面照上幽火泽淡淡的日光,萧玦的脸色看起来分外的苍白。
秦长歌看他出来,先是心中大喜,一转眼看见他神情,立时又是一惊。
难道……
她的手指扣紧了身后的廊柱,一时竟然不敢迈步上前。
萧玦身子一斜,将自己遮住的那一小片阳光微微一让。
阳光呼啦啦的奔了过去。
照上男子如缎的长发,照上男子长天之蓝的轻衣。
他似是有些不适应光线的转换,斜斜举手,挡住了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