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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赐读了十几年书,但所学多为诗词歌赋,八股文章,于治世实学上未免差了些。
与这位中年人对坐一谈,天赐深感汗颜。
钦佩之余天赐便向他请教。中年人有问必答,不加思索,解说之透彻,令天赐大为叹服。
天赐一时怜才心切,顾不得是否唐突,说道:“兄台以此经天纬地之才,屈身于市井之间,岂不辜负了有用之身。大丈夫生于世间,当捐躯以赴国难。值此多事之秋,正是施展抱负之机。兄台何不投效朝廷,为国尽忠,为民谋福。凭兄台才学,轰轰烈烈建一番大事业,博得个青史留名,岂不壮哉!”
那中年人微微一笑,说道:“古人云:扁鹊不能肉白骨,微箕不能存亡国。
老弟之意我不敢苟同。”
微子事是商纣王的庶兄,箕子是纣王的叔父,都曾数谏于纣王。纣王不听,遂一个出走一个被囚。中年人如此说自是将当今天子比做纣王,断言国家将亡。
天赐不免暗暗吃惊,说道:“兄台此言差矣。如果天下太平,平庸之材便足以守成,何须兄台?正因生逢乱世,才须兄台这等盖世奇才,救大厦于将倾,挽狂澜于即倒。汉末之乱,皇室气数将尽。但诸葛孔明感于刘玄德三顾之诚,出山辅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又何曾想到过成与不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何等的气魄!
我观兄台才华不下于诸葛,当不令古人专美于前。”
中年人摇头道:“非也,非也!天命所归,岂是人力所能挽回。逆天而行,智者所不为也。人各有志,老弟不可相强。”
天赐黯然叹息,却仍然不死心。说道:“你我交谈许久,还没请教兄台尊姓大名,失礼之极。”那中年人笑道:“不才姓陆名鸿儒。承蒙老弟辱及,愧不敢当。”
第十五回 座中醒客延醉客 江上晴云杂雨云
天赐听他报出姓名,大吃一惊。急问道:“兄台可是南阳卧龙山庄的陆鸿儒陆军师吗?”
陆鸿儒微笑道:“然也,只此一号,别无二家。老弟既知贱名,应该是武林中人。陆某冒昧,请教老弟名号。”
天赐略作犹豫,说道:“实不相瞒,你我是敌非友。我叫李天赐,现在是武林盟的黄衣剑士。”
陆鸿儒抚掌大笑道:“果然不出我所料。老弟大号我也曾听贺老多次提及,颇多赞誉之辞。适才一见,便猜出了八九。不想果然是李老弟,看来我还有几分识人之明。”
面临强敌,谈笑自若。一个文弱书生,有此豪情胆色,天赐更为钦佩。说道:“陆先生既然知道我的身份,仍坦然报出名号,就不怕我将你擒去请功吗?”
陆鸿儒笑道:“我观老弟非常人也,不可以常理忖之。坦然相告,那是用性命做一次豪赌。输了是我识人不明,送掉性命也不冤枉。如果赢了,就可以交上老弟这个朋友。现在看来我可能是赢了。老弟如果有擒我之意,何必将真名报出,让我有了提防之心。”
天赐适才确有擒他之意。听他如此一说,不免暗道惭愧。笑道:“有缘与生死仇敌结为挚交,同桌共饮,把酒言欢,也是人生一大快事。陆先生,我敬你一杯。”
陆鸿儒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大笑道:“是唯非常之人,能行非常之事。好朋友但求相知于心,一片赤诚,何必论什么敌友。看你我二人如此亲密,谁能知我们是对头。这岂不愧煞那些为争名逐利,卖友求荣,无所不用其极的奸诈小人。”
天赐叹道:“世事难料,总不能尽如人意。今日与陆先生同席而欢,心中快慰。来日却要各自东西,各为其主,拼死相争。想来真令人痛心。如果有朝一日能抛却俗事,不理红尘是非,无忧无虑,无牵无挂,与先生一同啸傲于山林之间,恭听先生教诲,此毕生之愿也。”
陆鸿儒笑道:“欢娱嫌日短。你我当谈些赏心乐事,尽欢而散,莫辜负了今日这难得的机缘。李老弟,我再敬你一杯。”陆鸿儒并不善饮,一时兴起,三五杯酒下肚已经有了几分醉意。脸色微红,但双目依然炯炯有神,凝视着天赐。说道:“我有一言,不吐不快。老弟如果真把我当朋友,一定要听我几句劝告。”
天赐道:“陆先生请直言,小弟洗耳恭听。”陆鸿儒道:“老弟,你可知自己所行之事逆乎天理人心。逆天而行,必遭天谴。老弟身在险中,尚不自觉吗?”
天赐道:“陆先生何出此言?”陆鸿儒道:“天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君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昏君残暴,荼毒天下,苍生同被其苦,豪杰之士敢怒而不敢言。
但民怨汹汹,终必酿成大乱。昏君不仁,必有明君起于草莽,取而代之。此乃天意也,顺之者昌,逆之者亡。老弟为昏君效命,这就是逆天而行,必将为天下英雄所不齿。千夫所指,无疾而终。更何况与天下人为敌。不知有多少人欲取你性命而后快,老弟当深思之。”
天赐双目神光一闪,深吸一口气,平息胸中澎湃的热血。平静地问道:“依先生之见该当如何?”陆鸿儒道:“以天下人之心为心,为天下人谋。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于是才高足疾者得焉。老弟之才可谓高矣,难道就不存逐鹿之心吗?”
天赐道:“小可一介武夫,庸碌无能。上不能安邦定国,下不能齐家修身,何敢言此大事。陆先生,你太抬举我了。”
天赐不为所动,陆鸿儒却仍不死心。说道:“老弟没有逐鹿之心,难道就没有寻一明主,辅佐他建立不世功业之心吗?”天赐微哂道:“世间明主难求。举目天下,不过是几个乱世枭雄,却无足以治世的王者之材。”
陆鸿儒大笑道:“老弟之言差矣。草莽之中,藏龙卧虎,何言没有王者之材。
敝上龙老英雄宽恭仁厚,有长者之风,胸怀大志,负治世之才。正是足以托付此身,性命相报的英明之主。以老弟高才,如能投效敝庄,共图大事,必不负老弟胸中所学。上可以报国家,下可以安黎庶。强似为昏君效命,为天下人唾骂。老弟,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所求者何耶?与其庸碌而过,不如轰轰烈烈干一番大事业,即便为之抛头颅洒热血也在所不惜。”
天赐耐心地听完他这通高论,心中却激不起一丝涟漪。说道:“我的看法与先生不同。
贵庄主绝非如先生所言,他根本就成不了大事。取天下当以仁义为先,他却弃仁义而尚武力,收买河南群盗为臂助。这些盗匪懂得什么叫仁义吗?他们打家劫舍,奸淫掳掠,无恶不作。
如果让他们得了天下,为祸更甚。两害相权取其轻。天子虽然暗弱,但朝中不乏忠义之士,如果能励精图治,国事尚有可为。二者相较,我宁愿选择后者。
“
陆鸿儒大不以为然,说道:“老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自古开国明主起于草莽者不胜枚举。以武力取天下,以仁义治天下,二者有先后之分,并不矛盾。况且盗匪之中不乏能人,善加诱导,不难成为开国明臣。老弟切莫看轻了他们。”
天赐道:“先生只见其成者,未见其败者。自古至今,何朝何代没有盗匪之患。小者啸聚山林,大者割据州县,最终成事者又有几人?为野心蒙蔽了灵智,以身家性命为赌注,以无辜者的血肉作为其位登九五的铺路石。流毒天下,兵祸连结,到头来王霸雄图都成画饼,害的不止他一人,而是亿万苍生。残暴不仁,莫此为甚。一年前我曾路经河南,见识过这些盗匪的所作所为。百姓畏之如虎,恨之欲死。不得民心而妄图取天下,无异于缘木求鱼。龙家父子丧心病狂,终必惨遭横死,自食其果。陆先生如此高材,却无见事之明,为龙在天假仁假义所惑,不但所谋难成,只怕还会殃及自身。先生睿智,请深思之。此时悬崖勒马,脱离卧龙山庄,弃暗投明,未为晚也。”
陆鸿儒脸上大为不自在。他本想劝说天赐,不想反被天赐所劝。一时居然想不出言语来回答。他们本来话音很低,酒店中人多嘈杂,不怕被人听去。但讲到后来心情激荡,声音越来越响,引起邻座三名酒客的注意。那三人都是穿着青布直襟的汉子,头上斗笠压得很低。
闷声不响低头饮酒,竖起耳朵留神倾听,越听越心惊。这两人所言大为犯忌,有煽动造反的嫌疑,这可是株连九族的大罪。
中间那汉子向两名同伴一使眼色,三人抛去斗笠,上前将陆鸿儒团团围住。
一人抓住他的一条手臂,喝道:“你这狗头,大庭广众之间,胆敢胡言乱言,图谋造反,罪不容诛。”
陆鸿儒是个文弱书生,身单力薄,被两名大汉抓住,就象老鹰爪下的小鸡,拼命挣扎也无济于事。他惊得面如土色,向天赐投来求援的目光。天赐连忙站起身,向三大汉一抱拳,说道:“请问三位兄台在哪个衙门公干?”一名汉子斥责道:“咱们是府城的官差,要擒拿这狗头回衙门治罪。不关你小子什么事,快滚到一边去。看你小子还算识相,没说什么犯忌的话,咱们就饶过你。”天赐见三大汉提着陆鸿儒就要走,连忙上前拦住,说道:“三位差爷,我这位朋友多喝了几杯,一时糊涂,讲了几句醉话。三位差爷请高抬贵手,切莫当真。”一官差喝道:“好小子,胆敢包庇反贼,欺蒙官府,应与反贼同罪。一起带走!”上前揪住天赐的衣领,拉起就走。
天赐忍不住火起,握住那官差的手腕向外拗去。那官差手腕剧痛,大叫一声松开手。天赐揪住他的前襟,大喝一声:“滚你的!”将他从窗口仍了出去。余下的两名官差大惊失色,伸手腰间拉家伙。天赐上前一人一记重重的耳光,打得两官差晕头转向,摔倒的墙角,不知撞翻了多少桌椅。
酒店中的食客见有人打架,生怕遭及池鱼之殃,发一声喊,纷纷向店外逃出,乱成一团。
天赐一把抓起怔怔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