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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分第18节 唱京戏
爸爸打开了收音机,他听见是女人在唱京戏,就气急败坏把收音机给关了。妈妈说:你换个台,听听新闻。爸爸说:有什么新闻?都是那一套。妈妈说:你别总是当着刘爱说这话,他出去胡说。爸爸不吭气了,他拿出来自己当年设计民族剧场的图,开始抽着烟自我欣赏。 妈妈鄙视地看了他一下,其实妈妈过去也曾多次跟他一起欣赏这幅对他们而言的杰作。那时,她这个比爸爸小十多岁的建筑系的学生总是用崇拜的目光看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虽然不是什么达官显贵,可是他有魅力,他懂得音乐,更懂得建筑,他也懂女人,他能长时间地跟类似于妈妈这样的女人说起普希金,要知道刘承宗是能够背诵诗歌的人。妈妈当时在他言语中那种特殊的音乐味里激动,与他一起腾云驾雾。 妈妈此时看着自己的丈夫刘承宗,眼光中有明显的不满与轻蔑,敏感的父亲早就能意识到那种眼神的可怕,但是他尽量装作不知道。妈妈在爸爸吐出的烟雾中故意咳嗽起来。她有意识地显示出很呛的样子,爸爸抬起头,看了她一下,仍然看着自己的图纸,并说: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才能?为什么?在我今天看来都是那么不可思议。 没有人理会他,只是他自己在那儿说。 他又说:我多么希望再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工作,我不求别的,就是让我工作。 其实父亲天天都在工作,他在画像,这是神圣的,他这样说话无疑是反动的。他却还在说:可是,我现在没有工作,我天天画着愚蠢的东西,就像上刑一样。 妈妈显得有些无奈,也拿出了自己正在设计的防空洞图纸,开始看起来,她边看边说:湖南坟园这块过去一直是湿地,地下水太多,要把防水作好。 爸爸不理她。 妈妈对他说:你说这种土质在结构上怎么处理才更节约一些? 爸爸不屑于去谈什么防空洞,说:好了,不要拿防空洞来折磨我了。 妈妈说:怎么是折磨?防空洞是为了打仗时保护人的生命,也是有价值的。 爸爸冷笑起来,那声音像是喜鹊在叫一样,他说:打仗?天天都说打仗?跟谁打?跟苏联?挖什么防空洞,劳民伤财。节约什么?天天都在像犯罪一样地浪费,还说要节约。
妈妈不理他了,她放下图纸,去打开收音机,他开始听京戏,并学着唱了起来,妈妈有很好的音乐感觉,她学得很像:我年龄十七不算小呀呵,为什么,不能帮助爹爹操点心,好比说,爹爹的担子有千斤重…… 爸爸突然再次笑起来:你十七?你还十八呢。他说完,冲上去把收音机再次关掉了。 我以为妈妈会再开开,可是她没有。余下的是沉默,有很久谁都不再说一句话了。 我在拼着英语单词,当拼到母亲这个词时,我轻声念了一下:MATHER,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对妈妈说:妈,校长今天让我问你好。
第二部分第19节 继续学英语
妈妈的脸在瞬间就变得不自在了,她看看我,说:嗯,好,你继续学英语吧。 爸爸却突然站了起来,他看着我,忍了好半天,可还是走到了我的身边,对我说:你在哪儿看见的校长?我说:在校长办公室。他说:你到校长办公室干什么去了?我猛地紧张起来,犹豫着,不想说真实的原因。爸爸走得离我近了。妈妈也紧张得朝我这边靠着。爸爸再次说:你到校长办公室干什么?我说:我,我打架了,我今天念英语…… 我的“英语”两个字还没有落地,父亲仇恨的手就朝我打来,他狠狠地打在我的脖子上。他打完了第一下,又打第二下。 我没有躲闪,心中只有委曲与仇视,我盯着父亲,狠狠地看着他,尽管他打我打得很疼,我也仍然看着他,我想起了烈士们面对敌人的样子,内心充满了对抗到底的决心。 父亲真的被激怒了,他跳起来,在屋内寻找可以打人的东西。父亲不善打人,他在我小的时候,从来没有打过我,他本身是一个温文而雅的知识分子,但是今天他简直是想杀人了。 他在屋子里转着,像是在跳舞,他的脖子上抽着筋,完全跟一只公鸡一样,浑身上下的羽毛都在发着抖。他终于在床底下找着了一个鸡毛掸子,那掸子上的金红色的美丽的毛在像风中的晴蜓一样地在飞翔。父亲拿着它就像是拿着凶器,朝着我扑了过来。 我突然也冲过去,抓住他手中的鸡毛掸子,说:你如果再敢打我,那我就去告你! 父亲楞住了,他看着我,说:你说,我我说什么,你说?你告我什么。 我说:我就说你说,你每天画的都是愚蠢的东西,像上刑一样。 母亲突然冲过来,朝我脸上猛地打了一巴掌,她打得非常狠,就像打苍蝇一样,只听啪的一声,屋内回音荡漾。 父亲惊讶,不解,委屈,恐惧地看着我,就好像他是第一次见到我这个人。 妈妈费劲地挪过来,挡在我和他之间,乞求的目光看着父亲,说:要打就打我吧,别打他了。 父亲的手高举在头上,他看着母亲,自己的嘴唇却在颤抖,眼泪一直在眼眶里闪,像一个高明的演员一样地没有流出来。 我抚摸着自己的脖子,感到很疼。但是我没有再看父亲一眼。也就是在那时,突然有人敲我家的门。 黄旭升正在外边高兴地喊我。我没有动。黄旭升叫着我的名字:快开门,有事告诉你。 我虽然害怕父亲再次咆哮,但仍去开了门。 黄旭升与我一起站在过道里,她走近我一看,说你的脖子怎么被打破了?我不吭气。她说:王亚军老师说让你去他那儿拿留声机,他同意让你当课代表了。 我看着她,却高兴不起来,父亲的神经质与母亲像小偷一样软弱的表情老是在我的面前晃动。这时,父亲突然出来,要拉我进家门。 这时,一个男人的声音喊起来:刘承宗,刘总。 爸爸楞了,现在的人能叫他刘承宗就已经不错了,还叫他刘总,那是总工程师的时代,这个人是不是发疯了,他来自天外。妈妈也显得糊涂,她看看爸爸,看看我,然后去开门。
第二部分第20节 一个解放军
进来的是范主任和一个解放军。范主任介绍说这是马兰基地的领导。 他们在家里坐下。范主任看见了扔在地上的鸡毛掸子,又看看妈妈脸上的泪痕,再看看我的表情,说:夫妻吵架打孩子了?就是嘛,别人都说咱们这些知识分子文明,家里不吵架,跟工人农民不一样。其实有什么不一样?吃的都是五谷杂粮,穿的也都是棉布,我经常开玩笑说,我和工人农民早就打成一片了。哈哈哈哈。 解放军也跟他一起笑起来,说:不过老范,你们这些知识分子吵架和我们这些当兵的是不一样,你是北大毕业的吧? 范主任说:不,说起来不好意思,是清华。最早是美国鬼子办的学校。说起来真是不好意思,当时就想考高分,结果就考了高分。当时还自命清高,现在想想,真幼稚。我们真是要好好改造思想。 解放军说:都是为人民服务,范主任,你也不要总是自责。好了,跟刘总说说吧。 范主任认真起来,他的表情让我再次想起了那天打爸爸耳光的时候,他说:组织上有个决定,昨天就想告诉你,可是没有时间。简单说吧,基地要盖试验大楼,需要总工程师,你刘承宗即懂建筑,又懂结构,所以我们选定的是你,你有经验,又是技术……现在不能再说什么技术权威了…… 解放军这时突然严肃地说:但是,我们也需要技术。 我在一边听着,从那时起,我对解放军的印像就永远是很好,他们天生不是为了打仗的,他们天生是来作好事的。他们在今天抗洪,明天地震救灾,当年他们进了我们家,我们家就得到了解放。 爸爸开始变得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双手时而互相搓着,时而又站在那儿来回摇晃,他想为他们倒茶,家里却又没有茶叶了,他显得着急。范主任笑了,说:刘承宗是个书呆子,他就是这样。解放军也笑了,他说:我们就需要这样的人。 妈妈只能为他们倒了杯白开水。 茫主任说:你去了基地,一切待遇都按照部队的,工资,服装,还有补助的白沙子糖,每月一斤清油。 父亲的眼神里涌出了无限的希望,他问他们:试验大楼的建筑和结构都由我负责?解放军和范主任都点头。我这时看着爸爸,突然又觉得他很伟大。爸爸眼睛里渐渐地显现出感激的光辉。他说:谢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可是我有一个要求。解放军说:什么要求?家里有困难尽管提,我们部队尽量帮你解决。爸爸脸上产生了像革命烈士就义前的微笑,他说:我要求不给我任何待遇。只让我工作。
第二部分第21节 寒冷的北风
许多年都过去了,父亲的话此时此刻还是像寒冷的北风一样地从很远的地方吹过来,它们盘旋在我的书桌上,把我的纸和笔都吹得来回动着,使我抑制不住它们的抖动。 爸爸的嗓音在颤动:让我负责整个大楼。 整个大楼。 整个大楼…… 深夜里,我被一种声音从睡梦里吵醒。再次听见了父亲母亲的大床发出的吱吱扭扭的声音,先是妈妈叫,然后是爸爸叫。 然后,我听见爸爸对妈妈说:我这辈子不求别的,就想一直工作到死。我就是累死,也要死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妈妈笑了,那笑声在我听来无论如何都显得有些淫荡,她说:那我一定要想法为你买一张新办公桌。 爸爸咳嗽起来。那是幸福的咳嗽。 父亲走了,去负责他的整个大楼。 有一天晚上,我竟然悄悄地跟踪我自己的母亲,我对她的怀疑天天在加重,特别是父亲离家去基地的这三个月里。我总是觉得母亲有些怪异,她甚至在某一个晚上穿了她多年不穿一直放在箱子里的高跟鞋。父亲不在,她穿给谁看呢? 母亲出门时,让我早早睡觉,她态度温和,刚梳过的头有些湿。我似乎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