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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郅咳了两声,“看路。”
宁茴哎着应了声,随他一道踏下青石铺就的石阶; 嫩叶枝头聚的雨滴重重落在地上发出嘀嗒的声响,清亮悦耳。
他们两人不紧不慢地回到院子; 齐商则是另走一条路去叫方随过来,齐商走得快些; 待他们踏进院子; 两人已经在屋檐下站了会儿。
一番诊脉后方随就回自己的药园子亲自配药去了,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将新熬好的药端了过来。
裴郅喝完药靠在榻上休息,宁茴便在旁边一字一句地念书给他听着打发时间。
再说许芙安被裴郅吓跑了后; 一路飞奔钻进雨里; 湿透了一身; 四处乱窜好不容易才找着了路,在一众丫鬟小厮惊诧的目光下,扯着湿哒哒的袖子半掩着面快步小跑,没想到径直过去和迎面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慌乱中许芙安一个后仰跌坐在地上,面上精致的妆容叫雨水浸的一团糟,眉黛间晕了好几处。
她残留着惊慌,再被撞了这么一下; 更是变貌失色。
柳芳泗被许芙安撞得一连退了好几步,还是夜梅夜竹眼疾手快拉住她,要不然一准儿仰磕在地上。
她站稳了脚,再一看是哪个不长眼的狗东西,嘿,巧了,这不是许家的那两个小蹄子里头其中一个?
看清了人,当即是柳眉倒竖,摇摇摆摆地过去一脚踩在地面儿散开的裙摆上。
眼珠子下转,对上许芙安目光,趾高气昂地开口道:“这不是许家表妹吗?”
许芙安对柳芳泗的印象都在那日墓园上,凶狠得能吃人一样,她当下本就提吊着的心直接堵到了喉咙口,结结巴巴道:“二、二表嫂……”
柳芳泗很满意她现在这个狼狈的模样,但转念想起这女人看向裴都的视线,那丁点儿的好心情瞬间又荡然无存。
她嘴一撇,虚着眼睛里透着冷光,嗤笑一声警告道:“许家表妹,嫂子好心提醒你一句,眼睛不知道往哪儿使,要着又有什么用。”
这句话是相当耳熟了,后头的夜梅夜竹对视一眼,俱是无奈地垂了垂肩。
说真的,柳芳泗学以致用的本事还是很强的,裴郅在除夕宴上警告冷斥她的话,她记得牢实得很,这不,转头就能用别人身上,还威胁力十足。
接连着人拿眼睛说事,虽然这一个没上一个说得骇人,但许芙安还是听得木楞楞的,柳芳泗赶着去裴老夫人那儿端汤喂药刷好感,也不多跟她再说些什么,倨傲地甩了甩袖子,得意地哼了一声,从她身边慢悠悠地走过。
许芙安反应不得,半天都没能从地上爬起来。
许家没落也就这几年的事,虽比不得京都这些权贵,好歹在秦州也算是富贵,自小许老夫人就最疼她,就是亲爹亲妈也未敢给她什么委屈受,今日这一遭叫娇养着长大的姑娘又羞又恼,当即抹起了眼睛。
跑回暂居的院子把贴身伺候的丫鬟吓了一跳,许茹玉与她住在一处,见这副模样嘴角一动,上前询问道:“这是怎么了?”
许芙安狠狠瞪了许茹玉两眼,都怪她,要不是她整日跟她说那些个事儿,她也不会……
许茹玉被她瞪得莫名其妙,开口就要细问,许芙安却是转进里间沐浴换衣去了。
许茹玉心思沉沉,袖笼着交叠的双手微动了动,她静坐着一直待到许芙安从里头出来方扬起了温浅的笑容,叫了好几声妹妹。
许芙安刚开始还板着脸,被哄了半刻又软下表情,眼眶尚有些发红,嘟囔道:“你可别再跟我说什么大表兄,吓坏了我,你到哪儿另找个妹妹去。”
许茹玉心头一跳,“这是怎么了?昨日你不还道我说得对的嘛?”
许芙安拉着她细说了方才的事,末尾怪道:“长是长得好,看两眼也就算,我是再不敢凑近去瞧了。”她看那大表兄不像是说笑的,说不得真惹着他就剜了自己的眼睛呢。
许茹玉轻啊了一声,若有所思,微微笑道:“看了外头传言不虚,大表兄果真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许芙安点点头,可不是吗,这府里上下,也就那位大表嫂和二表兄看上去是个温和人。
一番话后,这姐妹二人静声不语,各有思量。
…………
裴郅连着几日都不大好,怕吵着宁茴特意搬回到西边院儿书房去住着。
晚间风里头渗着微微的凉意,宁茴用了晚饭,提灯又去墙角瞅了瞅自己的夜夜香,地上还是空荡荡的,一片叶子都没瞧见。
她失望地叹了口气,飘回房间呆坐着。
春桃把从小厨房提来的食盒放在桌子上,揭开盖子将里头的合得严实的汤盅给她看了看,道:“少夫人,汤熬好了。”
她又指了指另一个食盒,“饭菜也装里头了。”
宁茴从夜夜香的忧伤里挣脱出来,罩了件浅樱色的披风,“那走。”她得去给裴郅送饭了。
西锦院儿离书房并不大远,过去也不费什么时间,也就一炷香多点儿时候。
她自己提着灯笼,惦记昨天晚上未说完的八卦,走得飞快。
裴郅早坐在侧间榻上等她了,待她进门坐下,气息不匀,双唇微张小喘着气儿,他咳了一声笑道:“慢慢走过来又能耽误什么事儿。”
宁茴双捧着汤盅取出来,轻轻哼唧了一声,比了比小指头尖儿,说道:“还不怪你昨天只说那么一丁点儿故意吊着我胃口。”
裴郅反握筷子戳了戳她额头,诧然道:“聪明了,知道是在吊你胃口的。”他挑眉,“长了一岁,这脑子也越发好使了。”
宁茴捂着自己额头,气呼呼地瞪他,“我又不是傻子!”
裴郅搛了一筷子开水白菜放碗里,微是调侃道:“可不就是个傻子吗。”都快傻乎得没边儿了。
宁茴握了握拳头,气人!她收回以前的想法,裴郅说话才不招人喜欢呢T^T
逗过了头容易炸毛,炸了还很有脾气的不会叫他顺,裴郅说了两句便打住,问道:“我昨天说哪儿来着?”
屋里伺候的人都退下了,说话便也没什么顾忌,宁茴回道:“你说定王又回户部去了。”
裴郅颔首,接道:“没错,圣上叫他重回户部了,只是没几天又被卸职了。”
卫顺妃的事情除了当日在场的几人,再没别的人知道,自然外人也不可能晓得定王当初被撤职的原由。
无缘无故遭了圣上嫌恶赋闲在家,再怎么琢磨也琢磨不到卫顺妃上头去。
但堂堂王爷啥也不干白拿俸禄,朝堂上的大臣也不乐意,时不时地就上个奏劝谏一番。
说定王也没犯什么错事,在公务上兢兢业业未有半点儿差池,那即便是犯了事,赋闲将近两月也该是够了,要知道当初太子殿下雪灾之祸,也才停了不过半月。
卫顺妃的事儿肯定是不能往外说的,堂堂一国之君叫人戴了绿帽子不说,还被个女人玩儿得团团转,说出去不是笑掉大牙?
昭元帝听着那些朝臣念叨,自己这心里头也憋闷,不高兴得很,但也还是把定王重新丢进了户部。
阔别两月有余,定王在户部里行事自然没有以往方便,太子殿下是个温谨仁恕的,但也不是没有脾气,该记的账都给他记着,那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不,栽了个大跟头,刚刚上任不久又被撤了。
无论如何,定王也就莫要再惦念着那至高无上的宝座了,且不说别的,只卫顺妃被昭元帝赐死火海这一条也就够了。
皇家的孩子无一例外地更与母亲亲近些,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才是利益亲情的共同体,有着这一层考量在,就是最后太子养废了,昭元帝也不会养一头可能随时随地反过来吃掉他的财狼,至少在他活着的时候绝对不会。
更何况,太子好得很。
没了在朝堂出现的机会,定王能和太子打擂台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裴郅眼尾微扬,“定王殿下大概是也知道自己这辈子也就止步在一个闲王的位置上了,日日抱着酒罐子,倒是和嗜酒如命的晋侯凑在了一堆。”
宁茴捧着脸,不解道:“晋侯?父亲整日挂在嘴边的那个晋侯?”
裴郅:“除了那位还能有谁。”
宁茴歪歪脑袋,显国公和晋侯俩人好的能穿一条裤子,整天一起浪,也就是说……
“这几日定王和父亲在一块儿?”他们翁婿一起浪??
裴郅抿了一口汤,“那倒没有,父亲最近新得了个红颜知己,没空与晋侯一起饮酒作乐。”
就是因为父亲不在场,晋侯直接拉着他大女婿称兄道弟了。
说到这儿裴郅轻嗤了一声。
定王以前有登高梦,素来恪守己身,这下梦碎了,倒是比以往要来得潇洒些,京都消遣的地方总能瞧见他和晋侯的影子,听齐商说,每日过得好似还挺不错的。
第一百一十三章
定王的那些个事儿这夫妻二人也只作是闲话笑谈,裴郅一向不会与她往深了说; 说得太多; 她那脑子也装不大下; 估计整日整日就尽琢磨着那些无用的事去了。
裴郅送她出去,檐下悬挂的方灯轻晃; 拉出道道人影; 他摸了摸她的头,手垂落时候下意识捧上她的脸; 本想凑过去碰碰额头; 又怕她染上病气,指尖轻揪了揪白里透着淡粉的脸颊,轻声道:“回去睡。”
待她软声应了好,他又抬手帮着拢了拢披风。
宁茴慢步从院子出去; 又扭回头笑着给他挥了挥手。
他立在朦胧晕黄的光影的; 瞧不大清表情,隐约只能看见上扬的唇角。
路上静悄悄的没什么人,明月半掩,月光淡了不少。
纵然寒冬已经过去; 晚间已经沁凉; 宁茴拉着自己的披风,动作快了不少。
她本埋头赶路,恨不得一溜烟儿就跑回到院子里去。
方穿过拱桥石路,却叫陡然一声低低的惊呼震在远处,她手扶着假山偏了偏头; 廊檐下的青石板路上,一身月白色衣衫的男人半弯着腰,正搀着半歪外倒的姑娘。
那姑娘背对着这边,看不到脸,但观衣衫发髻和刚刚发出的声音肯定不是柳芳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