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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笑道:“那是当然,那是当然。不然今日公明哥哥和天使谈笑风生,是为什么?不就是在夸赞诸位兄弟的英雄之处,要知道……”
正说得兴起,旁边忽然一声低音。
“吴学究,石碑的事,就莫要多拿出来唬人了。将来戳穿,兄弟们面子上不好看。”
吴用正侃侃而谈,冷不防被听见这句,吓得扇子都掉了。
“武……武二郎啊,你……你这是说什么话呢……”
武松看看周围满眼热忱的兄弟们,心中犹豫了一刹那。
按他自己的性子,遇见这种弄虚作假之事,自然是要第一时间戳穿出来。就算不为了“公道”二字,至少也是为了心中那么一口浩然之气。谁要是敢在他武松眼皮子底下搞小动作,那就别怕被他把面子削到地上。
可今日呢,看着众位兄弟那股发自内心的热忱向往,终究是违心闭嘴,还是决定不将真相说出来——就算说了,空口无凭,有多少人会信?就算信了,从山巅落到谷底,梁山非得立刻垮了不可。
看吴用的神情,听他那话一出口,倒是实实在在的心虚了一刹那。
武松见军师满脸疑惧,又低声补一句解释:“我以前翻过六娘的账本。”
向他泄露石碑秘密的“罪魁祸首”,万万不能牵涉出来。贞姐已经让他默不作声地保护起来。跟相关人员打声招呼,小姑娘就算是无意间说漏嘴,也不会有人深究。
可若是他当着全山兄弟的面揭穿这个秘密,那就是捅了大篓子,后果不可预测。宋大哥若是一怒之下,再加上吴秀才煽风点火,对所有知情人来个大清洗,他武松一人精力有限,总不可能一日十二个时辰护在小姑娘身边。
但就算那一句简简单单的“翻过六娘账本”,吴用也立刻明白他的意思,脸黑了一些儿,拽着他走出几步,痛心疾首:“你、你这是擅自窥探山寨机密……”
“怎的?”这锅我背了。
吴用连忙赔笑:“没什么,没什么。兄弟……咱们山寨一体,这事休要乱说,不然……”
武松当然也不愿见到梁山的信任就此土崩瓦解,这么多年的情分。
“那好。那便请军师告知宋大哥,招安之事还请暂缓。如今国家外敌环伺,咱们江湖人,不能……”
想了想,原封搬用了方才吴用的训话,“不能同室操戈、煮豆燃萁。”
吴用接过小喽啰捡起的扇子,摇了两摇。直率质朴的武二郎何时跟那个潘氏学精了,开始跟他要“封口费”了!
以他那没遮没拦的臭脾气,要是给惹毛了,说不定真的口无遮拦说出去。赶紧笑道:“那是自然。我明日就去跟宋大哥转达。”
武松闷闷不乐回到自己小院。因着是关禁闭,后面哈巴狗儿似的跟着两个小喽啰,算是监督。
砰的一声刚把门关上,余光从门缝里瞥见个传消息的小头目,戴宗的属下,正风尘仆仆跑步经过。
梁山一个月派人和暗桩联络一次。武松立刻将门拉开,叫道:“兄弟留步。”
后面几个监督他关禁闭的小喽啰不敢抗议,只是弱兮兮地提醒几声:“大哥,你现在……不能随便出去……”
武松才不管,招手将那通讯员唤来。
“东京有什么信没?”
那小通讯员赔笑道:“这个,小弟刚回山,得先去到戴院长处报到,然后见宋头领,然后再……”
武松不耐烦,“先跟我说两句,打什么紧!”
小通讯员不敢跟他唱反调,也知道他着急问什么,再赔笑:“大哥息怒,小的说便是。嫂子那边一切都好,让小的带话给大哥,保重身体,别多惹事。”
陈词滥调,有点失望,“没有信件什么的?”
对方摇头哈腰:“说是那边生意挺忙的。”
武松“嗯”一声,让他走了。心里想着,她约莫是近墨者黑,让他给影响得懒散了?过去不还是别出心裁的,新鲜小玩意儿捎个不停?虽然也不过是换他一笑,但也毕竟是在粗犷的硬悍的土地上,飘来一缕细腻的香。
知道自己被远方什么人惦念着——他活了这二十多年,少有这般温馨的时刻。
但既然是生意忙,顾不到这边也情有可原,不对她要求太高。再或许是女人家面皮薄,不愿意每次都把绵绵情意暴露在旁人的眼里。
乖乖关了几天禁闭,除了日常的习练拳脚,留意山上的动向,便是静静想心事。
朝廷北伐的消息渐渐多了起来,大部分是谣言,什么“南北夹击”、“幽州围城”、前一天“凯旋班师”,后一天却又“关外鏖战”,各种说法漫天乱传,没个准信。
越来越烦躁。不知道这事到底是哪个卖国狗官促成的,不知暗地里收了完颜宗翰多少金子,更不知道没了密信,双方是怎么一拍即合的。再就是担忧。东京城内号令往来,调兵遣将,那小小的点心铺子里,难道还能有往日的安逸?
心中隐约起了无数的念头,犹如清晨的白雾,自阴冷的地表冉冉上升,悄无声息地将他整个人围在当中。
和外面的连番大戏相比,梁山这个戏台子便显得小了。什么石碑,什么招安,甚至,兄弟间的快活义气,突然都显得索然无味。
外面几声敲门。
“大哥,晚饭。”
禁闭中伙食也精简,更是规定禁酒。武松眼看着一盒子青菜米饭,孤零零两片鸡翅,屈指可数几块炖肉,已经觉不出嫌弃的感觉,五脏六腑都在抗议。
然而这也是规矩。谁让他擅闯忠义堂呢?
生活是一条长长的旅途,规矩便是旅途上的路。有些路,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武松觉得不妨沿着它走。比如说不让喝酒,便不喝酒。他若是无理取闹的坚持,为难的还不是门外那些小虾米。
而有些路,他觉得完全没必要理会。看似宽阔整洁的阳关道,来来回回行着精致的马车和轿子,不是给他这种布衫芒鞋的江湖豪杰客准备的。
他下定决心,匆匆吃完青菜米饭,几块肉留到最后,也依依不舍地咽下去了,回到房间,干净利落地打出个小包裹,房里能找出的所有金银铜钱都带上。
鬼鬼祟祟不是他的风格。坦坦荡荡出门,守着的几个小弟一脸震惊。
“大哥,你……你不能出……”
“我下山走一趟。”
“可是、禁闭……”
“兄弟们这几天也算尽职尽责。你们是想自己装晕呢,还是想让我几拳真的打晕了?”
几个小弟同时往后退几步。见他脸上和煦带笑,眼神却是犀利中带着些不耐烦,说的话更是万万不能不当真。
苦着脸左右看看,也不敢跑,也不敢叫。最后只好一人往自己脑袋上打一拳,哎唷哎唷先后出溜着倒地,
算是配合到底。反正到时事发,罚的不是他们几个。
武松沿小路下山,心思已经飞到了东京城。
水寨里把阮小七叫起来,管他要条船。
第208章 牵挂
小七的住处颇为简陋,竹席土炕,炕上一方破枕头,墙上挂着几串风干鱼虾,旁边吓煞人两片大刀。
小七打着呵欠,慢悠悠掀帘出去,趁着水里晃动的月光,睡眼惺忪地将武松打量一番。
武松心里再急,表面上也得沉着冷静。呼吸着满屋子水腥味儿,口干舌燥解释了好一阵子。
阮小七一边摇头,一边用脚勾过一只小船来。
“这船是你偷来的。我不管划,你自己来。”
武松语塞。他水性有那么一点儿,划船却是外行,
又是漆黑黑深夜; 不翻就阿弥陀佛。
但也不多求什么。小七能帮他到这儿,已是十分感激,八成是看在那几副潜水护目镜的份儿上。
低声说:“多谢兄弟。你快回去。”
话没说完,突然听到沙滩上深一脚浅一脚地来了第二个人。阮小五也被吵起来了。
打个呵欠; “七哥,那边是谁?”
武松一个激灵,刚要替小七辩白; 却见小七使眼色让他快走,自己支吾道:“这个……有人想溜下山去; 我……正在拦他。”
一边说,一边抄起墙边一杆鱼叉; 装模作样地上下挥一挥; 做出拦截的动作。
阮小五乜斜着眼,认出是武松; 心思一转; 也明白了。
瞪了小七一瞪; 抄起屋檐上挂的一大块腊肉,咚的扔进船里,转身回去了; 一面口里骂骂咧咧地说:“□□的哪个寨子里的小鬼; 身手挺俊; 拦不住。”
阮小七松口气,嘻嘻一笑,回到自己的小屋。
武松感激不尽; 远远的冲他一抱拳。
忽然见小七又爬起来,扒着门缝,嘟嘟囔囔地说一句:“听说招安的事,东京的暗桩多有出力。武二哥回头好好得问问去。”
水寨的兄弟们并非什么肱股大将,但每次梁山迎来送往,乃至细作、特派员、情报员出入,不免都要在船上度过一段时间,因此各方的传言,零零碎碎倒听得挺多。
以小七的直率性子,这话已经算是百转千回,暗示的意味很明显。武松“嗯”一声,心里其实隐约也想到这点,有些别扭。
跨上小船,正在解缆,由远而近一阵急匆匆脚步声。
紧接着火把亮起来,宋江一脸焦急:“兄弟往何处去!”
后面只跟着两三个小弟,身上的衣裳也没披严实,显然是得到什么人飞报,立刻急匆匆赶过来的。
“快回来!你又不会划船!”
武松不告而别,本做好了准备,背后让人骂他不讲义气。而宋江第一句话竟是这个,让他心里一温暖,准备好的一席话说不出口。余光再瞥一眼阮小七的宿处,呼噜声已经响起来了,不怕连累他。
只是低头,闷闷地道:“大哥恕罪,我……我在山上待不下去了,须得去东京瞧个究竟。”
“瞧什么!咱们的细作不是每月都去么!你……”
后半句话说不出口,武松也默默的没接。老哥俩互相都知道对方的性格,武松总不能直言,细作带回来的情报,他已经不完全相信了。
偏偏那缆绳让小七系得曲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