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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奔两步,面前却横了另一匹高头白马,大摇大摆地把他挡在路当中。
卢俊义不得不勒住马头,再一看对面的人,恍惚不知所以。
“你……是你……”
史文恭面容有些疲惫,右手拢在袖子里,朝他抱拳:“师兄,别来无恙。”
“你不是……你……”
史文恭乐得欣赏他的惊慌,“师兄何事这么着急,难不成是赶着去做官的?”
卢俊义到底见过些大风大浪,很快镇定下来,左手攥紧了缰绳。
“你没死。”
史文恭微笑:“蒙贵人相助,天意留我性命,师兄很失望罢?”
“怎么来的!谁放你上山的!”
“这你不用管。上次没跟师兄切磋个痛快,实在是可惜——你们是几对一来着?今日不知师兄是否肯赏脸,让我再试一次?”顿了顿,又慢慢说:“小弟我眼下身有残疾,师兄却也养尊处优这么多年,论一对一,未必打得过我。”
卢俊义知他性子,一件芝麻粒儿大的仇能记上一辈子。知道多问无益,岿然不动,说道:“谁让你里通外国,害我梁山兄弟?你今日死性不改,又来做什么不可告人之事?”
史文恭只是冷笑。卢俊义大怒。
“不错,上次我是情非得已,但也不后悔搠你的那一枪!要打快打!”
说毕伸手从腰间拔出刀来,精光闪亮。顺带悄悄地朝躲在一边的小喽啰使个眼色。
史文恭一看,有些过意不去。
“师兄惯用的是枪,今日拿的却是刀——何必让我占这个便宜?”
一杆带钩金枪丢过去。卢俊义一把接住。定睛一看,有些怔忡不定。
“这、这枪……”
怎么如此眼熟,更不像是史文恭惯用的。
史文恭看出他的疑问,从容笑道:“是管那个……叫什么来着,嗯,金枪手徐宁……管他借的。也许不太顺手,师兄将就用吧。”
他自己绰着一杆长柄狼牙棒,挥了两挥,便皱眉头,手一扬,狼牙棒在空中划了道弧线,擦的一声,落在一丈以外。
“这个太沉,也不好用。师兄容我换一杆。这个还行……”
卢俊义目瞪口呆,脱口叫道:“你把秦明怎么样了?”
整个梁山,使狼牙棒的只有霹雳火秦明一人。眼下秦明的狼牙棒却落在史文恭手里。
史文恭挑挑眉毛,不答话。事环上摘下韩滔的枣木槊,掂一掂,又摇摇头,丢进路边的乱石堆。再顺手提起单廷珪的黑杆枪,撇嘴嫌弃,一撅两段,丢在地下
最后拿出来的,是李应的浑铁点钢枪,上下抚摸一遍,试着抖一抖,这才满意,笑道:“师兄请。”
卢俊义一身的燥汗。不是害怕,也不是惊慌,而是混合着不可思议的愤怒。
他如何不记得,这些被史文恭随意丢弃的兵器的主人——金枪手徐宁、霹雳火秦明、百胜将韩滔、圣水将单廷珪、扑天雕李应……都是当初参与攻打曾头市,立了大功的。围着史文恭,几场车轮战,直将他逼得几乎是个死人,马背上沾满鲜血。
这些人,论武力,个个独当一面。史文恭竟将他们一一缴械,那必定是偷袭伏击,无所不为。
卢俊义大怒,喝道:“卑鄙小人,无耻下作,再敢叫我师兄!”
史文恭冷笑:“师兄是怎么被赚上梁山的,想必你已忘了。你尝过被人害得一无所有的滋味,却忍心将这滋味加诸于我!我在曾头市的忠心部下、得意高徒、知心好友,蒙你们所赐,死得一个不剩,我史文恭可不健忘!”
卢俊义长叹一声,将徐宁的金枪带在事环上。
“好,若非要说我对不住你,
那也是你心术不正在先,如何怪得别人?”
史文恭微微动容,端正颜色,慢慢说:“我不过是想让人……瞧得起我。”
卢俊义不为所动。
“眼下山寨里有急事需我去应付,你容我半日的功夫。今晚酉时,我在这里恭候。”
史文恭大笑。
“可我不愿等。”
浑铁点钢枪挽个枪花,疾如霹雳,势若奔雷,直取卢俊义心口。
第219章 忠义堂(二)
忠义堂一片混乱。武松腕间钢铐纵然结实; 被百十样武器铺天盖地砸了这许久,已经微现裂痕;满手的血,出乎意料地成了最理想的润滑。他咬牙,双手并拢; 迎上一柄宝刀,狠命一挡,剧痛穿透上身; 大喝一声,鲜血淋漓间; 一双铁拳分开,竟从那铐子里脱了出来!
飞身扑上。宋江颈间轻轻勒着一道冰冷的精钢锁链。一张黑脸已经变得惨白; 一动不敢动。
牙缝里迸出几个字:“武松你、你……卑鄙小人; 无耻、下作……你敢对结义兄弟动手……”
武松神情中的痛苦不比宋江少些。脸上红白不定,嘴唇已被咬得斑驳; 豆大的汗珠滴下鬓角; 满手的鲜血刺眼可怖。
要制服宋江不难。难的是越过心里那道最坚固的情感的底线。
被他叫过大哥; 这么多年一直当做是恩人。自从亲兄死后,便只有这个结义的兄长,在心里占据一个特殊的位置。直到跟他见面对峙之时; 还妄想着大哥只是一时糊涂; 也许自己一席话; 能说得他迷途知返。
但见忠义堂里,兄弟们渐渐分成几派,有的站在他身后; 有的坚决拥护宋江,更多的不敢动手,眼中满是疑惑和惊惧。
地板上已然见血——不止他一个人的。再不下狠心,后果难料。
他嘴唇轻颤,一个一个字吐出来:“没错,我卑鄙无耻,我对兄长不敬,一切报应我来承担。请大哥发句话,让兄弟们放下兵器,谁也不许再动手。”
宋江默然不语。比这凶险百倍的情景,他也不是没经历过。再拖延几刻,也许就能等来让他翻盘的救兵。
沉住气,低声说:“武松兄弟,记得……咱们当年……”
在场众好汉可都明明白白地听到武松这句要求。宋江居然不肯下令制止大伙同室操戈!
立刻有人跟着叫起来:“听武二哥的,别打啦!”
却有人跟宋江一个心思,静观事态。
武松心里面翻滚着一句句恶狠狠的威胁,却怎么也忍不住说出口。飞快地环视厅堂,下决心,说:“若是大哥……”
突然哐啷一声响,门里闯进来两个报信的小头目,见了厅里一片狼藉,悚然大惊,看到宋江,又看到躲桌子底下的吴用,极轻微地摇摇头,手半藏在袖子里,做了个隐蔽的暗号。
这是给吴用看的。在山寨这么多年,好歹也培植了些只忠于他军师的心腹。这是告诉他,山下西风压倒东风,卢员外等一干救兵,来不了了。
吴用立刻从桌子底下钻出来,摸出自己的羽毛扇,撑着桌子角站起来。
一面掸衣服,一面肃然道:“大伙都振聋发聩了吗?眼下武松兄弟说了算!都不许再打,都给我鸣金收兵!”
军师发话,不光众人吃了一惊,武松自己也吓一大跳。这人见风使舵的本事倒是不小!
吴用强笑着拉过一把交椅,椅子腿儿碾着不知谁的胳膊,碾出一声骂娘。
“兄弟,坐!”
武松只讶异片刻,便明白了。江湖火并的规矩,干掉了一个山头的老大,即便血泊未干,只要坐上了这头把交椅,便是当之无愧的下一任山寨之主。王伦晁盖的先例在前,这场景似曾相识。
吴用干笑几声,道:“山寨不可一日无主!今后大伙便奉武松武二郎为尊,如有不服者,军法处置。小弟吴用,愿随武二郎执鞭坠镫。若有不从者,以……以李逵为例!”
说着行下礼去。
一群小喽啰争先恐后地行礼:“愿随哥哥执鞭坠镫!”
武松:“……”
方金芝立在不起眼处,双眼睁大,跟扈三娘、潘六娘各自对望,想笑不敢笑。活了二十年,头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武松本能便道:“我不是要谋此位……”
刚说几个字,蓦然醒悟。最要紧的事情还没尘埃落定,哪里是商讨座次的时刻?差点落进贼书生的圈套里!
扶宋江起来,血滴进他的衣裳,“哥哥坐。”
说得客气,实为命令。宋江不得不坐在那交椅上。背后“替天行道”四个字熠熠发亮。
第二句话,抬眼看看厅堂另一侧的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感激和温柔。目光再落到阮氏兄弟、周通、鲁智深身上。
“缴械。治伤。”
潘小园恍然大悟。不愧是老江湖。
跟另外几位大哥一道,跨过七颠八倒的大小好汉,不客气地把大伙手里的兵器全都没收掉——杆棒、腰刀、弩箭、飞石——堆在一边。无人反抗。
方金芝、扈三娘两个“外人”,不便去缴梁山好汉的武器,便去处理伤员,脱臼的、内伤的、断胳膊断腿的。好在武松一直留着情面,挨过他拳脚的,多数并无大碍。
武松感到身上聚来的一束束目光。有敬畏的,有疑惑的,有不齿的,还有明显的慌张不知所措,似乎在问他:你要怎么样?
定定神,不多说废话套话,朗声道:“招安归顺,未必不是好事。但宋大哥可能并未向各位明言,咱们脑袋上这一顶顶官帽,都是什么换来的。大哥,时至今日,你还不说实话吗?”
潘小园见宋江神色变幻,生怕他再编什么花言巧语。武松太光明磊落,她觉得自己不妨阴暗一次。
顺着武松的话,接一句:“宋大哥不愿说,让吴学究说也成啊。”
吴用这个骑墙派,骨头不会比宋江硬吧。
果然,吴用十分配合,忙道:“我说,我说。”
宋江瞪了吴用一眼,喝道:“军师休要多言,我宋江一人做事一人当,但有对不起兄弟们的地方,都着落在我头上便是!”
让小喽啰关了忠义堂的门窗,沉默半晌,方才坦言。
多数好汉们都从来没完整地得知过招安的内幕。只知道打了几场仗,过去对梁山正眼也不看一看的大宋朝廷,便突然转了口风,开始请大家出山做官了。
更没有几个人知道,不久前那次十节度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