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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冷笑:“这位兄弟倒像是条好汉。只可惜对面那十万人马,像你这样有胆有识之人,只怕是寥寥无几。等刘都督的劝降书送过江去,你猜猜还能留下几个?就算有人过江来救,难道不是只落得给你们收尸?孔子曰……”
宋兵自然知道自己人有几斤几两能耐。吴用这么一说,又有人开始不坚定,互相看看,愁眉苦脸。
突然宋军中有人扔下刀,举手过顶,飞快地跑了出去。
“投降,投降!别杀我!”
眼看洪水就要决堤,那裨将牛眼一瞪,手里钢刀直接甩出去,正斩在那逃兵大腿上。
“谁也不许投降!二黑、大虎、刘小八,带好你们小队,东、西、北三侧,准备向江边突围!徐三亩小队掩护!听我号令行动,我来断后!”
吴用大吃一惊。听这裨将的分派,乃是拼命的架势。就算最后能将这五千人绞杀,梁山方面也不得不付出相当的伤亡。
赶紧说:“大家稍安勿躁……”
旁边花荣却丝毫不担忧,做个手势,但见阴云压顶,北固山山坡上早就埋伏了数百弓箭手,都是花荣手下的精锐弓兵。此时抽弓拔箭,对准了下面的五千宋兵。
“看我身后!若再抵抗,将你们一个个射成刺猬!”
宋军哗然。那虎头裨将面如土色,纵然再勇猛无惧,此时也无计可施了。
“拉满弓!”
梁山军齐声呐喊,弓弦响成一片。宋军哪见过如此纪律严明的“匪”,何况人数有自己数倍之多。纷纷大惊失色。
那裨将从身边亲兵腰里拔出一把刀,横在面前,冲上面叫道:“投锤子降!我们大宋子弟,做不出玷污父母遗体之事!但……”
咬咬牙,一字一字叫道:“但这些军校,都是我从乡里带来的兄弟。那个‘子曰’,我跟你商量个买卖。你放我这些兄弟们回北岸,我韩世忠把脑袋割下来给你们,让你们去向你们大王复命!成不成,给个准话!”
说毕,威风凛凛站在当处,刀刃横在自己脖子上,大有随时准备赴死的架势。
吴用赞叹不已:“大丈夫敢作敢为,义气为先,倒是有我梁山兄弟的风范。”
接着转向花荣:“这人是主心骨,留不得。先放箭把他杀了吧。”
花荣还没表态,忽然身边一声大叫:“慢着!谁都不许动!”
方金芝一惊:“侬做啥?”
吴用也惊,回头:“哎唷,潘、这个、娘子……你怎么来了……”
明明杀她未遂,却被她“既往不咎”,吴用眼下尤其的忌惮她,想躲又躲不过,只好恭恭敬敬打招呼。
潘小园一双眼睁大,低声问一句:“那个裨将……说他叫、叫……韩世忠?”
底下一声大喝:“不错!饿就是绥德韩世忠!字良臣!一生一世忠于大宋,你们嫑想诱我投降!放了我的兵,要杀要剐,都冲我来!”
他每说一个字,潘小园鬓角冷汗便下来一颗。长脸大汉,虎背熊腰,三十来岁年纪,衣甲装束毫不起眼,谁能想到便是后世仅次于岳飞的中兴武将?
吴用要是敢杀他,她就敢把秀才的脑袋徒手拧下来!
随即闪念,千载难逢的宋朝良将都被派往各地“攘内”,北伐不失利才怪。
赶紧喊一句:“不许杀他!那个、跟他好好谈……”
吴用尚未反应过来,韩世忠已经继续骂了起来:“没啥可谈!你是梁山泼妇,还是明教妖女?难不成是要对我们使什么迷魂蛊惑之术?好得很!饿不怕!就算刘都督那十万兵马尽皆折了,我膝盖盖不会弯一弯!……”
潘小园咬着嘴唇,有点火了。后人把他排在岳飞底下,果然是一点也不冤枉——她家小师弟才不会那么没礼貌。
不跟他正面吵,吩咐吴用:“给他戴高帽,先给我安抚下来。”
吴用知她背后是武松,哪敢违拗,赶紧应了,朝韩世忠抑扬顿挫的喊话:“这位韩将军刚正不阿,勇往直前,实有管子之仁,苏子之义,关云长单刀赴会之勇,赵子龙一身是胆之雄,令小生百感交集。倘若宋家文武皆如此,哪有我们水泊梁山的容身之地?孟子曰……”
……
有道是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吴用使尽平生本事,左一声“将军”右一声“英雄”,成语典故一个接着一个,还好韩世忠没读过什么书,照单全收之下,也总算有那么一点点回颜。
“哼,你这个‘子曰’还算有些见识。我不要你们佩服,把我的兵放了,否则拼命!”
潘小园这才鼓起勇气,上一步,朝韩世忠一个万福,说道:“韩将军也许误会了,我们梁山……不是来江南造反的。”
孰料韩世忠根本不正眼看她:“你是什么人!找个男人来跟我说话!”
潘小园不计较他态度,平心静气:“是陕西大侠周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够资格跟韩将军说话吧?”
韩世忠这才将她打量一番。周老先生之名响遍中原,看周围人的神色,她也不像撒谎。
哼一声:“说。”
花荣做个手势,让弓箭手暂时放了弓。方金芝也无二话。刚刚被梁山“五局三胜”,自然要买他们的面子。况且在明教地盘上,决一死战也并非她的首选。六娘若是能“说降”宋兵,自是最好。
一圈梁山好汉,外加一个明教圣女护在身边,潘小园觉得十分安全,笑道:“韩将军若是不信,不妨问问奴家身后这些梁山兄弟,可是尊方氏为王、入了明教的?”
后面一干人,吴用、周通、孙二娘等等,一个个昂首摇头,表明自己不向方腊下跪。
韩世忠不解,直爽问出来:“那你们算是哪门子叛军!”
笑了,“我们一路上的表现韩将军也看到了,一不扰民,二不杀官,怎么能说是叛军呢?”
“那现在又是咋回事咧!受了招安,不听号令,还说不是叛!”
“不错。我梁山的兄弟们,都是不愿意给朝廷卖身的。我们梁山军里也不乏江南出身的兄弟,眼下朝廷命我们千里迢迢的来老乡打老乡,却是何苦?你身后的这些兵马,多数是出自陕西吧?这位史进史大郎是华州府人士,却也和你算是半个老乡。韩将军倒是说说,是让大伙罔顾乡情、一片混战,留下死尸遍地的好呢,还是大伙握手言和、各自安居乐业的好呢?”
韩世忠气极反笑:“呸!我跟你们握锤子的手,言锤子的和!叛军反贼,花言巧语……”
“韩将军又不讲理了。我们一不扰民,二不杀官,三不尊方氏为王,怎么能说是叛军呢?”
韩世忠:“……”
干瞪眼。他排兵布阵倒是有一套,但禁不住大字不识,率直粗卤,说不过这个狡猾的婆娘。
“反正……反正……”
“韩将军不妨管我们叫……嗯,南北联军。我们这些江湖散人,一个个目标不尽相同。有的想杀贪官,有的想揍污吏,有的想抵御外敌、保境安民,但唯一达成一致的是,不想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朝廷平白当炮灰使。”
“炮灰”这个词新鲜,但韩世忠也不是没用过火炮,立刻便理解了,冷笑一声。
“说得好听。你们不好好的在江湖上混饭吃,目无法纪、集结军队、打造军器,便是反叛!便都该杀!”
“倘若朝廷政治清明,没有贪官污吏,没有内忧外患,我们这些军队大哥们巴不得立马回家种地去!”
“这些话你们留着骗老娘去!当饿瓜皮!”
潘小园无计可施。老韩简直是油盐不进,认准了叛军反贼都是骨子里坏,人人得而诛之。
若是按照吴用的意思,这人已经身陷重围,杀了完事,正好杀一儆百,震慑其余不肯投降的官军。
可她左思右想,终究是不愿意造这个孽。
正踟蹰,听得远处一阵急匆匆脚步声。潘小园抬眼一望,喜道:“武二哥!”
武松解决了刘光世,本以为收拾这五千军马也是易如反掌,赶过来一看,还在对峙,不解地皱皱眉。
吴用笑眯眯迎上来,若无其事地甩锅:“是潘娘子不愿杀人。”
询问的目光看过来。潘小园朝他垂眼一笑。
“这个领头的军官很有江湖好汉的气概。”
只一句话,不用多说。梁山逻辑,只要是真好汉,不管阵营立场如何,一定是结交优先于杀掉。武松方才也在旁边听了几句韩世忠的对答。相信她的眼光。
心里头暗笑一声。她倒入戏。
但匆匆来此,还不是为着韩世忠的军队。拉着她袖子,将她轻轻拉出人群。被她笑嘻嘻的,袖子里顺手拂了一指头,大庭广众之下悄悄揩个油。
武松哭也不是,笑也不是,只得忍了,好在她没再造次,乖乖跟着他走出几步。
这才低声说:“这里有封急信。”
她随口问:“信?谁给我们送的信?”
“岳飞。”
第234章 奸细
梁山全体南下之时; 不忘派出探子,打探北伐军的风向。潘小园旁敲侧击了这么久,再加上那密信超乎寻常的重要性,大伙总算对北边的邻居——不管是辽是金——有了相当的戒心。大本营水泊梁山离北疆不远; 更要格外留意。
探听谍报的任务自然还是由盗门负责。这回时迁出乎意料地没开大价钱。他祖籍是河北高唐州人,在辽国蓟州也住过相当长的时间,对家乡情况十分关心; 说是顺带回去看看。
潘小园额外跟他下了个私人单子:北伐军里有个叫岳飞的,是安是危; 让他帮忙留意一下。
时迁十分直白地重复了她的要求:“客人想知道那个姓岳的是死是活,对吧?”
要不是瞧不见时迁的身形; 恨不得揍他。
北伐军的消息很容易就搜集到了。北方边境到处都是溃败的宋军; 这儿一群,那儿一簇; 前脚被辽军赶得狼狈; 后脚就进村骚扰百姓。看见稍微有点家底的富户; 随便指一个人是“辽军奸细”,就能诈出酒肉饭菜、银钱珠宝来。
谁能想到,那些在宋军面前势若虎狼的契丹人; 却被勇猛的完颜阿骨打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