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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帮没见过世面的“好汉”们当即懵了,互相看看。
刘光世笑道:“你们打仗辛苦,下官深表敬意。今日我出钱,请的是燕山府最好的馆阁班子,犒劳大伙儿。你们别拘束。”
说着拍一拍手,女郎们寻块空地,摆开阵势,丝竹之音响起,中间一个绿衣小娘子顿开喉音唱了起来。容颜如花如玉,声音如棉如丝。席间一群大男人齐声喝彩。
潘小园目瞪口呆。刘都督倒挺会享乐!这声音一出,粗糙破旧的府衙厅堂,俨然已有了三分白矾楼的风格。
细想一想,却也再正常不过。这不就是“劳军”么!看刘光世他们几个军官的神色,也不是第一次了。大军出征,若是长途跋涉、人数众多,一般会自带歌伎舞女,以慰乏累——宋军中多年流传下来的规矩。
至于这些“文艺工作者”是只负责唱歌跳舞,还是兼职些别的,就看各军长官通融与否、军纪如何了。
此时绿衣女郎婉转柔媚的一首短歌曲毕,盈盈水袖上前,几盏美酒,先敬刘光世,再敬韩世忠,挨个敬下去。一排军官都笑嘻嘻接了。
梁山、明教一干豪杰面面相觑。等到女郎们纷纷来敬酒的时候,除了以燕青为首的寥寥几个老江湖,还有林冲这种在军中混过的,剩下几十个糙汉,一个个蒙头蒙脑束手束脚不知所措,笑话百出。
谁不知道,明教教规严格,教中人众以兄弟姐妹相称,更是要与贪官污吏划清界限,军中自不会有这种明晃晃的召伎作乐之事——再说教中经济紧张,有这些钱干什么不好。
而梁山更是出了名的光棍营,多少人上山后就没见过一个单身女人。往日里山上开宴席联欢会,哪有歌女来助兴,顶多请铁叫子乐和、铁笛仙马麟这两位音律特长生,扯起嗓子吼几曲儿完事。翻来覆去,不过是一群男人自娱自乐罢了。
这会子大约是一生中头一次见到如此多的美貌女郎朝自己搔首弄姿,梁山几位大哥当即傻在当处,不知是该接受好意呢,还是该奉行梁山逻辑,不近女色,把她们通通赶出去。
陶宗旺懵懵懂懂地被劝了一杯,左右看看,头一句话是问:“是不是得打赏啊?赏多少?”
就连鲁智深也有点慌了:“喂,你们休要过来,洒家已经出家了喂!——哎哎,别把酒也带走哇!”
而唱歌的那位绿衣女郎一双妙目,再转一转,却是锁定在武松身上。这人相貌堂堂,身高体长,又明显是个老大范儿。阅人无数的歌女当他也是个军官,不敢怠慢,罗衣素手,琥珀美酒献上,口中嘤然有声:“将军且饮一杯罢。”
武松愕然,完全没料到这一出。酒香混着浓郁的脂粉香飘过来,眼看那绿衣女郎楚楚可怜的样儿,周围一圈军官笑呵呵看着他。不乐意接,却又不好意思不接。最后赶紧瞄了眼远处的六娘,见她点点头,微微吃惊。她倒大方。
于是规规矩矩接过来,也不敢碰人家手,赶紧一饮而尽,酒杯送回去。众人起哄大笑。
潘小园倒不介意大方一次。不过是饮人家一杯酒,又没干什么别的。况且这人知道先瞧一眼她的脸色,已经被方才那一干军官觉悟高得多了。
但接下来的事情就让她大方不起来了。武松喝干了酒,小心将那酒杯还回去。绿衣女郎嫣然巧笑的道了声谢,接过酒杯的时候,纤纤素手没闲着,十分熟练地拂了一把武松的手背。
他立刻有点恼,手用力抽回来。那女郎何曾料到他一点面子都不给,手一滑,酒盏落在地上,啪叽碎了。
潘小园想笑又笑不出,又有些尴尬恼怒。武松在江湖上吃了这几年苦,见了这许多世面,显然比以前沉稳了许多——起码没像当年似的,把冒然亲近的小娘子一推推个跟头,从楼梯上摔下去。
绿衣女郎十分委屈,当即泪眼盈盈。好在有几个久惯风月的军官立刻解围,斥责那歌女:“会不会敬酒!看人脸色都不会么?”
还有的劝武松:“大哥那么当真做什么?给人家个面子嘛!这是燕山府有名的‘赛嫦娥’,今日见到,是咱们运气!嘿嘿,是不是因为嫂子在侧,不敢放开了啊?哈哈……”
立刻有勤务兵上来打扫地上碎片。而韩世忠见武松仍然冷着脸,哈哈一笑。这人没见过世面,可算把他比下去了。
吩咐“赛嫦娥”:“喂,你惹恼了我这位兄弟,就这么算了?去,给人家捏捏肩,捶捶背,把他伺候高兴了,再饶你!哈哈,去啊,去啊!”
“赛嫦娥”不敢说什么,抿出一个笑,妖妖娆娆走过去。
潘小园在远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当老娘不存在呢!当初就该让花荣把这姓韩的射成刺猬!
只见旁边孙二娘、梁红玉她们纷纷站起来准备离席了。都在朝她使眼色。
意思很明显。接下来就是大老爷们主场了。娘子们撤吧,免得他们放不开。
孙二娘一边把她往外拉,一边笑嘻嘻低声说:“人家打了一场仗,入了一回鬼门关,难得乐呵乐呵,别往心里去。”
潘小园大睁双眼,心里腹诽。老姐姐你也太无私了些,要是你老公让被人随便动手动脚的,你能忍?
随即想到,孙二娘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才不用担心这些。以张青的武功造诣,还轮不上被这些美貌歌伎犒劳——他眼下正在城里监督后勤呢。
还是低声嘟囔:“不成,我不喜欢……”
旁边几位娘子也七嘴八舌地劝她:“逢场作戏,又不当真!他们累一天了,还不能放松一刻么!”
顾大嫂更是豪爽说道:“走,咱们回去歇着去。要是你男人真敢被哪个狐狸精迷上,姐们一起帮你揍她。”
第243章 出息
屋檐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春雨; 寒气慢慢侵上来。潘小园被拉着走几步,不甘心,可又能怎样,难道冲进去把武松拉出来么?摊上这么个妒悍泼妇; 够让他被整个燕山府笑话一整年的了。
一缕四处乱窜的小火苗,烧出一腔久违的憋闷无助。眼圈儿一红,自己杵在走廊屋檐下面生闷气。早先怎的就没想到; 官兵中会有这种风气!可话说回来,就算她知道; 又能怎样?也不能就此不跟韩世忠他们合作啊。
脑子里反复回放着她家武二哥被那歌女动手动脚的画面。虽然知道那是人家的“职业素养”,虽然知道武松多半得“入乡随俗”; 可心里一口浊气咽不下; 靠着一根柱子,撅着一张嘴; 心里头开始数数; 一、二……
要是数到三十……不不; 数到一百,武松还不出来,她就……她就……
“就”怎么样呢?却完全想不出来。揍他一顿么?他做错什么了?
还没想好就怎样; 旁边一阵淡淡的酒气袭过来。一抬眼; 一个不认识的宋军军官喝得半醉; 七扭八歪地朝自己走过来,灯下一看,笑道:“娘子怎的不在里头伺候?是受委屈了不是?跟哥哥说说; 谁欺负你了?”
她连忙后退一步。敢情是把她当成“赛嫦娥”一般的歌伎舞女了。今天这身衣裳穿得喜庆艳丽,脸上也薄施粉黛,无怪他误会。
又是一气。帐子里头还不定是谁在伺候谁呢。
赶紧说:“奴家是……”
不料人家醉醺醺的根本不听,凑过来笑道:“没关系,哥哥带你乐!你知道我今儿战功下来,发了多少赏赐?说出来吓死你!——来来,跟我走……”
说着就来拉她。潘小园不想跟一个醉汉一般见识,尤其是保家卫国有军功的醉汉。赶紧再一躲,左右看看,不由得后悔。自己方才赌气没跟孙二娘她们走,眼下一个人落单,周围竟是没人。
也许真得学着心大着点儿——归根结底,又是在气谁呢?气自己为了“顾全大局”,不得不向乌烟瘴气妥协么?
对那醉汉便也没好气,疾声令色,喝道:“住手!奴家是武松武二郎浑家,大哥自重!”
醉汉眼睛一眯:“武……松,那个土匪头子?哈哈……原来是压寨夫人……那我更要认识认识……”
居然镇不住。眼看他伸手一抓,却没抓下来,让一条健壮的臂膊架住了。
武松双颊酡红,也喷着酒气,说一句:“土匪头子也比你的厉害!”
一边说,手上一扭一捞,轻轻松松将那醉汉举起来。眯着眼,低头将潘小园看一回,见她没受什么欺侮,也就手下留情,照着旁边土堆松软处一丢,直接丢出两丈远,扑通一声闷响。
那醉汉挣扎两下,便不动了。过了一会儿,土堆里竟传出呼噜声来。
潘小园喜出望外,连忙迎上去,拉住他袖子,眼尾眯成一条缝儿,故作贤惠地问他:“怎么出来了?”
心头飞快地盘算,好像还没数到一百呢。
武松有点头重脚轻的,扶着廊下柱子,感觉出外面下雨了,将手在衣服上抹一抹,这才嘟嘟囔囔说:“香气太浓,受不了。”
她扑哧一笑,假装一嗔:“那要是人家不熏香呢?你就在里头忍了?”
武松语塞,只好说:“也不是。”
“那怎么出来了?”
心里头美滋滋的像外面噼啪落地的雨花儿。其实只有一小半是庆幸他的“守身如玉”,另外一大半是愉悦欢喜,她家武二哥终究不会被大染缸染得黑了。
口头上还不能放过他,一定要他说出点什么理由。
武松无可奈何,总不能说,看她一张小脸都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了吧。虽然现下变脸变得挺快,一点酸劲儿都没有了。弯弯笑眼,盈盈雪肤,倒是迷人。
俊朗的眉目迷茫一刻,才想出个狡黠的说辞,笑道:“都围着燕青转呢。也没人理我。”
她故作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斜眼瞟他,“原来是受不得被冷落了。”
武松:“……”
这女人还蹬鼻子上脸了,不就是想看他发窘么!
不过话说回来,要说他完全问心无愧,却也未必尽然。人家歌伎小娘子的手拂上来,本能甩掉之后,第一反应竟不是厌恶生气,而是做了个对比:没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