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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是他秦桧秦中丞大放异彩的时刻。赶紧复习些圣人之言、经典之语,到时候义正辞严一番话,把那番王头子斥得羞愧万分无话可说,用道德制高点压死他。还能博得其他人的同情和潘夫人的感激。此计甚妙。
想了想白日见闻,又敏感地察觉到,那个玉树临风的军前参谋——长得像梁山“君子剑”的汉人——定然是个说得上话的,多半就是兀术的左膀右臂。此次城下之盟,绝对少不了他的黑手推动。他——又会要什么呢?
……
到第二天,兀术又把宋使晾了近半日。先是去野地里监督工事建设,再视察了一圈兵营,最后策马走出两里地,登上一片高坡,对着那块铁桶里的肉——东京外城——瞭望了好一阵子。这城过不多久,就是他的了?
回营的时候,看到一群士兵围着一棵大杨树,仰着脸指指点点。一问才知,是有人训练的时候把铅弹甩上去了,牢牢卡在枝桠之间,派了好几个身手伶俐的士兵爬树去取,奈何那树又高又粗,都没有爬到顶的。本来一颗铅弹也不甚贵重,但众兵来了兴致,非要挑战试一试不可。
扑通一声,第十五个勇士落下树来,四仰八叉摔在地上,四周一片哄笑。
兀术呵呵一笑,朗声说道:“让我试试!”
众人这才见了他,一齐行礼:“四太子!”
军营里大部分都是辽东人,契丹、女真、渤海、高丽、汉儿、还有各路小部族混合,只得通用汉话。只是这汉话说得奇之怪矣,高层还好,这些寻常小兵口中喊出的“四太子”,三个字,七八个声调,听得兀术心头大悦。
有人立刻谏道:“四太子,爬树危险,还是算了吧。我们也就是玩玩,一颗铅弹丢了就丢了,莫要因此伤神。”
兀术笑道:“许你们玩,不许我玩?让开!”
众人不敢说什么,齐齐让开一块空地。兀术让众人再躲远些,翻身上马,绰了铁枪,打马开始疾驰。只听马蹄声渐疾,掠过大杨树下时,兀术一声大吼,双脚离了马镫,身子腾空而起,铁枪向上掷出,枪头正刺中那铅弹中央。
众人看得连欢呼都忘了。只听扑的一声轻响,兀术落回疾驰的马背,双手一伸,铁枪和铅弹先后落在他手里。
马一勒,面不红,气不喘,“喏,谁的铅弹,拿去吧!”
众金兵目瞪口呆半晌,一个个俯伏在地。
“四太子真天神也,便是一百个宋人将军加起来,也及不上!”
兀术哈哈大笑,指着那丢铅弹的金兵说:“你,你掷弹虽然欠点准头,但你是大力士,理应嘉奖,赏你十头牛,二十个奴隶!方才爬树的孩儿们,勇气可嘉,希望你们爬敌人城头的时候也这样灵活!一人赏五头牛,十个奴隶!去领赏吧!”
众金兵欢呼雀跃,彩声震天。
“愿为四太子出生入死,万死不辞!”
史文恭恰在此时赶来,看着兀术和众兵笑成一片,非常不合时宜地提醒一句:“四太子,来和谈的宋使……等在中军大帐里。”
兀术一怔,这才想起来宣召宋使。其实他本人没什么和谈的意愿,是这个史文恭一力劝谏,说什么先礼后兵,才是时下流行的做法。
翻身上马,回头笑问一句:“斗兀温!西路军有消息了吗?”
“斗兀温”是女真话中“兄弟”之意。与梁山的人人皆兄弟不同,偌大金营,蒙四太子以此称呼之人寥寥无几。
史文恭并不以此为骄,几乎是立刻就答:“回四太子,今晨哨探捎来的消息,正在和东京派去的援兵激战,双方各有伤亡,短期内怕是渡不过黄河。看来这次,咱们是要领先了。”
兀术哈哈一笑。这汉人无所不知,简直是他身边的诸葛亮,还是自己投奔来的,不用他三顾茅庐的请出来。有这人辅佐,省了多少繁杂冗事。兀术也有自知之明,若没他,单凭自己一人,还真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指着远处的东京城郭,“那,这城里的守军有多少?”
史文恭谦恭一笑:“这是宋人机密,我怎知道。”
兀术想想也是,宋人狡猾,公布出的兵力通常不算数。己方又没有可靠的细作。不过他们城里守军再多,听说也是些不中用的老弱虚冒,不足为虑。
忽然想到:“到时吓唬吓唬那两个宋使!让他们说真话!”
史文恭耐心解释:“人家是来和谈的,不是来送情报的。”
年轻的主将身上还带着浮躁气。虽是他见过的数一数二的勇猛善战之将,虽然对待手下士兵大方豪爽,威信十足——却有些锋芒太过,贪欲太盛,颇有些让人能够乘隙而入的弱点。
比如意气用事:“我这人重情分。你足智多谋,又对我忠心,我宗弼当你是半个兄弟。今日要是谈得好了,我说话算话,记你一大功;但若是谈不拢,你别担心,依旧算你功劳!”
史文恭连忙再谦虚:“那如何使得。”
“如何使不得!不瞒你说,那个姓潘的女子,原本我就在幽州城见过;没想到你神通广大,居然打听出她姓氏,把人给我请了来,这难道不是大功一件?今日和谈,谈妥了便罢,若是谈崩了正好,我正好把人给扣下,不放了!诶,你说她会不会乖乖留下来……”
史文恭无语半晌,才谏道:“依小人看,还是谈妥了比较好,对四太子、对大金国,都更有利些。”
兀术嗤笑:“怎的,东京城花花世界,铺地的是金砖,屋顶上是玉瓦,井里往上冒的都是香油,教坊勾栏里的女人们更是……嘿嘿,咱们便是随便劫掠半日,都是不小的收成,能供咱们军队吃喝一年。你——你还真指望能把这城打下来守住?话说在前头,我可懒得治理,要来你来。”
这人怎的就没点儿追求。最后这一句话更是不能乱说的。就算被他称为“斗兀温”,难道还真敢斗胆跟他穿一条裤子?
史文恭正待谦辞两句,亲兵来报,说已领宋使前来会见了。
大帐内布置华丽,兽皮铺张,果盒、美酒、清茶排排摆上,点一炉提神浓郁兰麝香。大金贵族已经开始汉化,人人都学会附庸风雅,有时候品味还不错。
史文恭一进帐,直接命把香给熄掉。众人不解:“这是宋国皇帝老儿给四太子赔送的上好香料,四太子点名要燃这个,彰咱们大金国威。”
史文恭总不能说昨晚已经和宋使通过气了。便想嫁祸秦桧,说从他那里得知宋国潘夫人是有孕在身的,沾不得麝香。转念一想又不好。这消息一旦传开,定然引来猜测无数。譬如女真民俗,妇女地位不低,不少酋首的妻子们都能平等参政。因此万一有人造谣传谣,猜她是哪宫后妃,肚子里是宋国皇嗣之类,那必定有心思卑鄙之人游说兀术,以此要挟。他史文恭万不能成为如此没品之事的帮凶。
凭白浪费了许多脑力,最后只能说:“……我昨夜受凉,闻不得这个。”
军前参谋的话重如泰山,连四太子本人也十句里听进去九句半。于是折中之下,给换成了清淡玫瑰香,帐子里添了丝丝缕缕的柔婉之气。
除了兀术、史文恭,还有韩常、耶律马武、阿里、蒲卢浑等兀术手下的心腹大将,都是闻到他获释北归,赶来投奔的,个个勇武过人,战绩斐然。
秦桧先进来,跟帐子里大大小小的人都相见了。其中半数的人,昨晚已经笑纳了他的重礼,此时都面色和蔼地朝他打招呼。秦桧将每个人恰到好处的恭维几句,然后不卑不亢地坐到了指定的位子上。
跟姗姗进门的潘夫人使个眼色,表示该花的钱都已花出去了。
潘小园点点头,表示赞赏。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没法表现得比秦桧更得体了,男女有别,也不好跟人家太过热络,因此远远福一福,便算都见过了。
兀术见她,双眼一亮。肌肤润泽,矜持美貌,比当日在缺吃少喝的幽州之时,又添了些许丰腴气韵。回头对左右轻声说了句什么,几人一齐大笑。
“娘子请坐!你的丈夫必定是宋国第一心胸宽广之人,若我有如此姿色的女人,我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出使城外,混在满是男人的军队里,让别人瞧,哈哈!”
这话的表面意思是赞她美貌,但便是在民风彪悍淳朴的女真人当中,也几近于无礼了。史文恭咳了一声,以示告诫。
秦桧见兀术上来就出言不逊,昨晚的担忧成真,下定决心,站起来就打算来段诸葛亮怒斥王朗,捍卫宋国妇女的尊严。
潘小园却跟他使个眼色,轻轻摇头,表示不介意。一点也没生兀术的气。反正这位四太子日后若是再领兵作战,是注定要被她小师弟虐上一遍又一遍的。何必提前跟他置气?
笑一笑,不客套,单刀直入。
“听我军杨制使言,幽州城陷,不少梁山将领被四太子俘获?他们还活着吗?”
虽然昨晚史文恭已经给了她肯定的答案,但总不能透露出已经和史文恭对过话了,因此场面话必不可少。
兀术没想到她头一个抛出的问题,不是关乎自身存亡,反倒是记挂别人安危。心里不由得称敬。
然而面子上还是要狠狠打压她的骄气。转头对史文恭笑道:“你当初力劝我留着这几人性命,现在看来,果然有用,哈哈!潘夫人对他们倒是出乎意料的关心,真是……嗯,那个成语怎么说来着?”
旁边有几人已经听出他意思了,不由自主偷偷笑两声。兀术明显是想说,潘夫人对这几位俘虏如此关心,不知其中是不是有她的相好呢?
在很多人眼里,兄弟情、战友情独属于男人。若是一个女人对其他男人表现出关心记挂,那绝对是目的不纯。
秦桧咳了一声,再次准备疾言厉色地驳斥这句暗示意义极为明显的睁眼说瞎话。刚要开口,潘小园却又使个眼色,安抚地摇摇头。
“四太子顾左右而言他,莫非我的兄弟们已遭不测?我梁山兄弟一体,同生共死,若真是如此,那也没什么可谈的了,四太子等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