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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是你,还是他,”他拿手指在杯口摩挲了两下,递还给她,压着牙根把声音送出去,“在我眼里,也和那柱子没什么分别,你们要是不听话了,我也一样不会留——懂吗?”
☆、第八十五回恐惧
人有时候是很奇怪的生物,第一次登上几十层高楼往下俯视的瞬间,会被这样的高度震撼得站不稳脚。
然而,每天乃至每时每刻都这样看着,这份恐惧也就开始逐渐成为了习惯。
就像女孩成年以后习惯每月迎接一次例假,男孩每天面对晨(和谐)勃一样。
这在青春期之前,完完全全是无法想象的。
邵萱萱跟在秦晅身边,最先开始习惯的不是饥饿,也不是挨打和受骂,而是那种恐惧感。
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每做一件事都可能迎来嫌恶和打击。
认识他以前,她从不知道自己脸皮居然能有这么厚,厚到可以每时每刻都顶着一股男人苛刻的眼光照常吃饭、呼吸、睡觉。
秦晅的坏脾气就像这个世界总是昏暗的油灯一样,锋利的眼刀就是灯上不时结起的灯花——没有强迫症的话,灯花也是可以不剪的,它总能自己燃烧结束。
所以秦晅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邵萱萱甚至都没把脸上的笑意完全收起来,只是乐呵呵地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这点她还是很懂的。
这样的态度当然不能让秦晅满意,按他的经验,什么敬重、什么效忠、什么怜爱,都没有一个“怕字”来得干脆彻底。
因为害怕地位和权势被剥夺,父母会亲手将儿子封入墓穴;因为害怕叫人发现真相,谎言之后可以接上无数个谎言……
对死的恐惧,对身体部分机能被剥夺的恐惧就更加具体了,刀子刺入身体里,是很容易卡在骨骼的缝隙里的,血液不断外流,身体越来越冰凉时,反而更加怀恋生的感觉。
哪怕活着也并不能快乐,哪怕活着也只是呼吸,只是几十年都在暗无天日的地方来回游荡,对着墙壁说话……在解脱的同时,还是害怕那种一闭上眼睛,一切都消失不见的感觉……
而现在,邵萱萱居然已经不怕他了?
秦晅有了一瞬间的慌乱,在自己反应过来之前,就伸手将邵萱萱的脖子勒住了。
他想威胁说“你笑什么”、“以为我真的不敢么”,接触到邵萱萱霎时雪白的脸和因为惊惧而蓦然睁大的眼瞳,到了嘴边的话又吐不出来了。
她经常在自己面前流露的那种害怕的神情又出现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竟也并不比刚才觉得好受一些。
眼睛瞪大,皮肤纸片一样白,全身僵硬,背脊绷直,似乎随时可以跳起来逃窜,又似乎马上要弯腰抱头躲避伤害……
这样的女孩子,其实并不美丽。
在火炉边因为某间事情暖洋洋的笑起来,眼睛神采焕发,就显得漂亮得多。
秦晅怔怔地拿手指轻压在她柔软的颈动脉上,那一下一下的脉动清晰而脆弱,带得他的手指也有些发麻、发热。
这股热气传导到手臂上,沿着经脉逆行,穿腹部过腔,直入左侧心房,一下一下,剧烈的跳动着。
她还是笑起来比较好看!
秦晅被这样的想法吓到,触电一般收回了手,邵萱萱早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迅速就捂着脖子后退到门边,结结巴巴说了句“我去……茅、茅房!”几乎摔着就从门口溜了出去。
房门被撞得“吱呀”作响,带起的风把他腰际的丝络吹得乱糟糟的,纠结成一团。
秦晅瞪了一会房门,又去瞪自己的手掌,最后抬脚将凳子踢翻,茶壶、茶杯全部扫落在地。
“哗啦啦”、“乒乒乓乓”的撞击声不绝于耳,震得地上的浮尘都飘了起来。
外头值夜的侍卫都不敢吭声,连断断续续的煮水声和柴火燃烧声都低下去不少。
秦晅深吸了口气,在屋子里来回走了两个圈,还是坐不下来,最后脱了鞋子躺到了床上。
床铺是天天有人收拾的,但是邵萱萱刚刚在屋子里磨蹭了一会儿,床褥也被她拉扯得有点歪,枕头下塞着的那只水牛皮小袋子也还搁在那。
小小的,皱巴巴的一只,不但不好看,还带着淡淡的硫磺味道。
秦晅抬手就想拿起来扔了,手指将要触碰到了,又缩了回来——这点东西,也值得自己在意?
可他偏偏就是在意得不行,在意得自己都忍不住生起气来。
灯花结了又爆,白色的蜡油缓慢地沿着蜡烛柱身流淌下来,最后汇聚在银烛台上,一边融热已经干涸的蜡油,一边迅速的冷却凝固。
某种意义上来说,邵萱萱是对的。
坏脾气就像爆竹,你不去惹他,温度到了,火信点燃了,都还是要爆炸的。
正常人只要低调一点,不要靠太近,捂住点耳朵就可以熬过去了。
秦晅终于还是拎着被子将那只破袋子抖到地上去了,也懒得叫人进来伺候,合衣就躺了下去。
雕花大床上镂刻着精致的花纹,人物、瑞兽、花草、虫鱼,栩栩如生。
身下的被褥都被体温烘得有点发热了,烛台上的蜡油也不知融了又凝固几回了,邵萱萱仍旧没有一丝一毫要回来的迹象。
秦晅唤了一声“来人”,果然马上有人应声,他犹豫了片刻,又把“跟去瞧聂姑娘在做什么”给咽了下去,下床往外走去。
门口的侍卫大气也不敢出,和隐蔽处的暗卫一起无声无息地跟在他后面。
秦晅蓦然停住脚步:“谁叫你们跟来的?”
这些人都是他从京城里带回来的,哪个不晓得他的厉害,听到他这样说,只恨吴有德死得早,张舜没跟在边上——哪怕聂襄宁那个假太监在,分散一下坏脾气太子的注意力,那也是好的——马上停下了脚,生怕自己当了出头鸟。
秦晅往搁着水缸的茅房放下走去,才走了两步,就确信邵萱萱不再那边了。
她的飞蝗石打得虽然不错了,掩藏气息的能力却很弱,这么长时间躲在茅房里不出声不呼吸,秦晅还没这么高看她的自制力。
秦晅在花园里有条不紊的走动着,几乎可以断定邵萱萱便在这附近的某一个假山,或者亭子里躲着。
那个暗卫也尽职的,一直跟着他。
“小艾?”
“属下在。”
“你们统领还没回来?”
黑暗里的影子闪了一下,轻声道:“还未曾回来。”
主仆二人的对话,到此就结束了。
秦晅还要往花园深处走去,那个叫小艾的暗卫,却再一次开口了。
“殿下,聂姑娘……恐怕在后院的院墙上。”
有了方砚的前车之鉴,秦晅迅速警惕起来,“咦”了一声后,无不怀疑地冷淡道:“你倒是挺关心她的,连她去了哪儿都知道。”
做暗卫的,心思还是细腻的,方砚那事情他们又不是没看在眼里,秦晅态度一变,小艾立刻便感觉到了。
秦晅警惕,他当然也急着避嫌。他跟方砚不同,不是从普通侍卫“转职”过来的,职业素养高不说,做事也懂得叫主人放心,立刻就解释了:
“属下之前和小多换班,经过时候看到的。”
秦晅“哼”了一声,果然转身往后院走去。
后院灯火通明,萧谨容和刘献屿都没睡,裹得严严实实的,坐在屋檐下看着军士们忙碌地煮草木灰水提取火硝。
见秦晅过来,两人前后脚赶紧起来行礼。
秦晅四下瞄了一圈,果然在角落里看到了冻得缩成一团的邵萱萱——也不知她从哪里找来的破毯子,裹得跟只春卷似的,脖子附近还折了角。
他干咳一声,踱步四下逡巡了一遍,向刘萧二人道:“你们都回去歇着吧。”刘献屿立刻就要谢恩,嘴巴都张开了,见萧谨容不吭声,硬撑着道:“殿下,我们不困。”
秦晅瞥了他一眼,又瞄了萧谨容一眼,没再说话,只是弯腰去看析出来的火硝结晶。
刘献屿跟着往上走了两步,萧谨容却拉住了他,使了个眼色,向秦晅行礼道:“臣等告罪,就先回去歇息了。”
刘献屿莫名其妙地被萧谨容拉了回去,一路走一路小声抱怨:“你干嘛拉我呀,都带到我伤口了!我刚就说要走来着,可殿下才来,咱们留他一个人好吗?”
萧谨容叹气,摇头,只是往前走。
刘献屿提高声音:“叹什么气,瞧不起我?!我告诉你萧……”
“你背上的伤好了?”
刘献屿摇头,萧谨容道:“那便早点睡,好好养伤——再不走,有人就嫌弃咱们碍眼了。”
刘献屿给他说得更糊涂了,停下脚步不说,抓抓头发,还往回看。
院子里还是那副老样子,只是多了个秦晅当“监工”,大家手脚更利索了。星光白雪包围着这个小小的院落,更显得火艳艳的炉火明艳、光亮。
谁嫌弃他了?
怎么看都是一副欣欣向荣的样子啊?
他虽然受伤了,但也没有拖后腿,影响速度吧。
“敬之,你到底什么意思呀!”
萧谨容已经走远了,声音轻飘飘的地传过来:“可叹你自诩性情中人,一点儿眼色也没有,你尽管去,尽管回去。”
刘献屿给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再说忙了一天,背上的伤口还真是有点疼的,走走停停半天,也没瞧出什么自己会被嫌弃的原因,嘟嘟囔囔的走了。
不过,殿下还真不是个怜香惜玉的人啊。
以前那些就不提了,聂姑娘好歹是跟了这么久的,居然也任由她裹着破毯子睡在露天。
亏他刚才见秦晅笔直地从院门处进来,眼睛直直地瞅着那个方向,还以为是来接人回去的。
☆、第八十六回意外
邵萱萱睡到一半醒来,就见几个军士正在清扫院子。天已经蒙蒙亮,她身侧的一小堆篝火倒还是红艳艳的。
难怪不觉得冷。
她打了个哈欠爬起来——这一起身,才发现身上和背上也都被盖了棉被。她奇怪地摸了摸被子,扭头正看到一个年纪不大的军士也奇怪地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