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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地换了衣服,走到床前掀开帐幔,确认了邵萱萱仍旧在熟睡,又在香炉里添了些宁神助眠的香料,这才从耳房后的窗户边翻出。
一点儿动静也不曾发出。
其时浮云蔽月,花影扶疏。那个影子自由得仿佛一阵风,幽魂一样在偌大的皇宫中游荡。他先是沿着邵萱萱夜里走过的地方一步步行走,而后出了通训门,跟着那点隐约的兰花香,一路循香而去……
邵萱萱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她猛然坐起,鼻间全是四溢的粥香。
张舜见她醒了,掀开帘子将梳洗用具和早饭都送了进来。
邵萱萱有点受宠若惊,一边洗脸一边探头探脑往外看,确信太子不在屋内,才问:“张公公,太子殿下呢?”
张舜抬眼瞄了她一下,“殿下一早精神大好,着吴公公请了太傅和齐王殿下,正在书房对弈呢。”
邵萱萱“哦”了一声,低头喝粥,喝到一半,突然想到什么,又问:“太傅和齐王殿下……都长什么样?他们……来过这里吗?”
张舜奇怪地看她:“那是自然。”
“昨天早上来的人里,”邵萱萱压低声音,“有没有他们呀?”
张舜显然不乐意再告诉她了,抿了抿嘴唇道:“你要是吃饱了,我就把东西端出去了。”
邵萱萱不敢再问,埋头苦吃,心里却如有温火上的梗米粥,哪怕火势不大,也咕噜咕噜冒着泡。
矮案上早已经准备了笔墨纸砚,邵萱萱吃完,张舜便找宫人一起将桌案抬到了榻上。
“殿下吩咐,用毕了饭便该做事了,春熙宫不养闲人。”
邵萱萱叹气,拿起毛笔在纸上随意画了朵丑兮兮的小花,又很快划掉,托着腮帮子沉思。
她的腿其实没全好呢,走起来都一瘸一拐的,昨天被“师妹”拉着跑了那么远,现在还隐隐作痛。
邵萱萱突然福至心灵,嘀咕着“经世致用”,三两下画了两根腋杖出来。
造这个倒是不需要什么难度,不知那个变态太子满不满意。
邵萱萱现在的地位,属于被豢养的小红人一样的存在,张舜等人虽然瞧不起她,倒也佩服她的手腕。
能让太子留着这么久,也算有点手段了。
她画完了东西,便有人帮她换上内侍衣服,连帽子都戴得好好的。
邵萱萱忍不住又去照铜镜——即便在阳光下,镜子也并不是没有清晰到叫人满意的程度。她看着镜中苍白的脸,捏了捏脸颊,整了整头发,最后趁着张舜不注意,轻声向着镜中人说:“你好呀。”
镜子里的自己也同样重复了一句:“你好呀。”
邵萱萱苦着脸推开了镜子。
她夜里又做梦了,梦见父母在她床前哭,不断地说着话,她却一个字都听不到,也始终抬不起手去安慰他们。
哪怕只是动一下手指,哪怕只是踢动床位的栏杆,发出一点难听的声音。
她做不到,拼了命的努力结果就是乍然惊醒,又一次看到了已经开始熟悉起来的层层叠叠帷幔。
邵萱萱在屋里四下走动,仗着太子不在,只要张舜不曾阻止的,她都取来看了。
叫她意外的是,太子居然写得一手好字,小楷、篆书、行草,无一不精。有一幅字上写了句“野有蔓草,零露潯狻保歉觥百狻弊郑负醵家幼稚戏裳锍隼础
张舜却有些抱怨:“太子自从受伤后,便不爱写字,只盯着你画那些东西瞧了。”
太子性情暴虐,又喜玩乐,做父亲母亲的哪儿会当真一点儿都未觉察——他除了会投胎,做了皇帝最大的儿子,自小写字就漂亮,十分讨长辈的喜欢。
太子监老师说“太子字如其人”,实是暗讽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但呈给皇帝皇后的字全是雄浑挺拔的,便给了他们“太子的为人和他的字一样端正鸿达”。
是故,皇帝是经常考察太子功课的。
张舜数日来都不见太子提笔,心里打鼓,真怕哪天皇帝陛下兴致来了,直接来这边查阅功课。
往常出了这样的时,挨罚的肯定便是吴有德和他小张舜了。
邵萱萱翻看着那些,手痒得直想摸个手机出来咔嚓两下,po到网上炫耀一下。可惜是在这里,别说是手机,连电都还没有呢!
真是个糟糕的时代。
她又去看四周围的摆饰,一看就不是俗品的名窑古瓶、红若赤血的珊瑚、栩栩如生的白玉马儿……
邵萱萱感叹,能带一件回去,估计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
张舜一直牢牢盯着她,大约是怕她这种没见过世面的顺手牵羊。
邵萱萱偶尔询问他东西的来历或者价值,他也老实说了。
有时是抱着种“土包子没见过世面吧,我把真实价格告诉你,吓死你”的心情,有时却是明晃晃的威胁——这花瓶一支就值几百两黄金,你可悠着点别给砸了!
邵萱萱是很识时务的人,听到价格就迅速把东西放回去了。
寝宫虽然大,卧室却也不过方寸之地。邵萱萱一摇一摆把屋里都逛完了,就开始想往外面的世界。
张舜当然是不给她出去的,绿葛可都告诉他了,昨天才闹了这么一回呢。
他正看着走累了坐罗汉床上发呆邵萱萱的打哈欠,门突然被推开,一抬眼看到是吴有得,那半个哈欠登时就咽了回去。
吴有德吩咐道:“邵豉,茶水快没了,殿下让你湖心临水阁伺候着。”
邵萱萱张大嘴巴:“我?”我是伤患啊!而且伺候着是几个意思,怎么个伺候啊?
吴有德扔下这句话就不管她了,转头吩咐张舜:“你也跟着去,太傅和齐王殿下都在,可别给我捅什么篓子!”
张舜缩缩脑袋,拉了邵萱萱,端了点心就往外去。
邵萱萱虽然想出去走走,但完全不想走到那个小变态眼前去——不过,她倒也想知道,今天来的那位太傅和齐王,是不是自己昨天看到的人,会不会就是那位“师兄”。
张舜皱眉看着她一瘸一拐的腿:“你就不能走利索点?昨天跑得挺快的呀。”
邵萱萱瞪着地面,那是硬撑着的啊,跑了的后遗症就是今天更严重了呀!
两人沿着曲折的回廊往前走,过了拱门,踏上铺着厚实板材的水上长桥,朝着临水的湖心建筑走去。
邵萱萱嘀咕:“你刚才是不是骗我呀,不说殿下在书房吗?”
她也怎么记得书房就在卧室不远啊,这地方,明显是玩乐赏花、看水鸟的地儿嘛。
张舜轻轻斥责:“殿下的事,哪儿轮到咱们管?他爱去哪儿待着,就在哪儿待着,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他自小在宫中长大,耳濡目染,年貌虽然不大,俨然就是另一个吴有德了。
邵萱萱脚上实在是还有些疼的,踩在下空的桥板上,都能感觉到两只脚落地声音轻重不一。
“笃—笃—笃”,像是失了一只蹄铁的马驹。
眼看就要到走到台阶上了,临水阁二楼的窗户突然被推开,伸出一截穿着月白镶银边织锦布料的胳膊来,然后人影一晃,才露出张清月似的脸来。
“怎么这么慢?”
声音也没有错,确实就是昨日的那位“王爷”访客。
张舜赶紧喊了声“齐王殿下”,规规矩矩地行礼。
邵萱萱也想跟着学,无奈脚下无力,才一弯腰就重心不稳地摔倒在地上,托盘上的点心也撒了一地。
她听到了头顶又有窗户被推开,太子不悦的声音清晰响起:“没用的东西,还不快滚下去——侄儿御下不严,叫皇叔见笑了。”
邵萱萱被张舜连扯带拖地拉着往回走,临下桥,还是忍不住回过头,想再仔细瞧一瞧那位齐王殿下。
晨雾蔼蔼,隔着数丈湖水,那楼台就似仙阁一般。窗户倒还是开着的,人影却朦胧不清,再分不清哪一位是齐王,哪一位是太子。
张舜跺脚:“你还真是恃宠而骄了!咱们的殿下,可跟别家的主子不同,今天叫你上天,明日便让你下地。”
邵萱萱扯了扯嘴巴,恭维了句“多谢张公公提点”,再次抬脚向前的时候,总觉得自己也被这宫闱中的浊气沾染,愈来愈不像自己了。
☆、第十回齐王
邵萱萱和张舜再一次端着点心来到临水阁,齐王正和太子临窗坐着,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
一个说:“听闻南疆女子声若鹂音,较之江南软语,别有一番滋味。”
一个说:“皇侄近来功课如何,切不可连太傅都疏远了才好。”
牛头不对马嘴,纨绔撞上栋梁。
邵萱萱走了一路,脚疼得不行,但她也是看过不少宫廷戏的,知道自己这样地位的一般也就只能跟边上站着。
再不然,还有张舜给他示范呢。
张舜一改在她面前的“吴有德风范”,垂头、弓腰,悄无声息地立在一侧。没人传唤时,一点儿存在感都没有,待到太子和齐王面前的茶水快见底了,又利索地往前一步斟好。
邵萱萱学着他的样子站在太子身后尽量远的地方,开始还能装得安稳,时间久了,脚又疼,就开始四下瞄来瞄去。
观察得最多的,当然就是齐王。
太子长得虽然好看,毕竟年岁不足,再是残暴狠戾,还是残留着许多少年人青涩的印记。就连身高,也较他矮了不少。
齐王二十五六的年纪,正是男子风华正茂的时候,脸上的轮廓已然硬朗,眉眼倒是温柔的,处处散发着儒雅男人的魅力。
邵萱萱在心里给他打了个98分,扣掉的那两分……主要是抠在他这个皇侄身上。
生在帝王之家当然尊贵无比,可储君是这么个暴君苗子,简直就像埋在身边的□□,谁知道他哪天就爆炸了。
何况,张舜说齐王是他主动约来的。
没准就是怀疑上人家,喝茶下棋也是为了试探呢。
邵萱萱看齐王的目光越来越明显了,甚至还在花痴的情绪里掺杂了一些怜悯和同情:你还苦口婆心劝他,他可没现在表现得那么单纯成天就想想女人,他正怀疑你要害死他,一心要捉你小辫子呢!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