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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生是死,他早已不在乎,如果裴迪真要将他变得和他一样人不人、鬼不鬼的,他会在这之前选择违背与瑾的约定,咬舌自尽。
裴迪闻言,倏地收手退离床榻。
???
他在自找死路。
逃难似地快步离开左靖臣的房,正想转进自己舱房的裴迪想起奈伊在房里休息,又转了个方向走上甲舨,到船头靠坐在桅杆下,解开发束任由秋风拂乱。
夜在意外连连中悄然溜过,东方露出半片鱼白的曙光,迎面拂来的风带有露水的气味,晨雾沾湿他银白的发。
几丝银白凌乱飘舞在眼前,裴迪才想起自己原形毕露,弹了指,瞬间又是黑发黑眸。
“主人……”不知何时走上甲舨的奈伊,瞧见他落寞的神情心疼不已。他从来没见过主人如此伤神又伤心的模样,俊美的面容现下只剩心痛,他看得心好疼。
“你醒了?”
“嗯。”奈伊细长的手指绕着自己一绺金发玩弄,想了半天终于开口:“让我去跟他说,您那时根本就没有情欲,只是为了气他。”
“你醒了很久?”
“嗯,从听见您大吼的声音之后就醒了。”奈伊老实承认自己躲在门外偷听,直到听见门里头传来脚步声,才赶紧躲回舱房。“对不起,我只是担心您。”
“无妨。”待曙光照亮暗蓝的天幕,裴迪一弹指,没有忘记将奈伊变回飞禽。
奈伊展开双翅飞至主子曲起的膝上。“您为什么不说呢?虽然我讨厌他,但只要您爱他,我会试着去伺候他,将他视为主人,真的。”
“我知道。”裴迪轻拍奈伊的羽冠苦笑。“知道爱上一个人是怎生滋味后,我才明白你不是孩童。”
“公子?”奈伊侧着头,不解地看着主子。
“要怎么样才能爱得像你这般包容?你爱我,知道我不爱你却仍然执意爱我;而我爱他,所以你即使对他不满也强迫自己去伺候他,只因为他是我爱的人。奈伊,你怎么做得到?”
他做不到,得知瑾的存在只让他恨他,恨这个已经死去却牢牢占住左靖臣满颗心的混帐!
“其实……”奈伊展开双翅遮住自己的脸,咕哝道:“其实我很生气的,气为何您爱他不爱我,我一定可以全心全意爱着您,而且我一直都这么做。”
“奈伊?”他的话让裴迪吃惊。
“可是在看见您为他做了这么多、为他这么担心之后,我虽然气,可也高兴,因为他!奈伊才能看见您的另一面。虽然您总是和族人们笑闹,可却从来没有笑以外的表情;其实,您一直都有不同的神情,只是没有人能让您流露。”
可是左靖臣能,他让他的主子大喜大怒,像个懂爱的人。
“大家都喜欢您、爱您,却无法接近您,您的心总是锁在角落,谁也触不着。也许,这触摸不着的人当中还包括了您自己。厚重的盔甲锁住您的心,谁也解不开;只有左靖臣以令人想象不到的激烈方式,硬生生将您的盔甲给撬开,让您的心活了起来。
就因为这样,我愿在您面前发誓,会将他视为您一般献出我的忠诚。我说过,您开心我就快乐,不管最后您会不会爱我。”
裴迪倾身向后躺靠桅杆,目光远眺。
虽然听过不下数十次随从坦率的告白,他还是无动于衷,没有像见到左靖臣那样的怦然心动,没有那种要将他搂进怀里、成为自己体内一部分的想望。惟一有的,是难得浮现的佩服,佩服年纪小小的他竟能爱他爱得如此无怨无悔。
能激得他心悸的,只有船舱里拒他于千里之外心心念念只记得已死之人的左靖臣!
他是否该向奈伊学点痴傻执着,别这么快放弃?可他并不认为自己能做到。
“公子,虽然我不反对您和左靖臣的事,但我还是得提醒你心,长老所说的预言中要的是……”
裴迪只用两指便合上奈伊的鸟喙。“别再提那个该死的预言。”
那您的劫数怎么办?奈伊以眼神示意。
“别提醒我这件事。”
可怜的奈伊被强迫频频点头,一张嘴才得到自由。
“你除了欺负小畜生还会做什么?”冷冷的言语由主仆俩后头传出,惊着裴迪,火了奈伊。
“我不是小畜生!”
“你目前是小畜生。”亲眼目睹他由人转变为鸟的经过,说不惊讶是骗人的,但早知他们是妖怪便没太多震慑。“你是鸟妖,你又是什么?”他问,目光投向起身回望自己的裴迪。
“谁是鸟妖!”奈伊冲飞到他面前,阻断他们的相望。
真想啄死他!
“白天这副模样,晚上会变成人,不是鸟妖是啥?”
眼前这只小畜生就是昨夜和他在他舱房相拥的男子。一想到昨夜亲眼所见的景象,他心里就一把火。
“我不是……”奈伊欲出口的话在一只大掌前消失。
只见左靖臣冷哼了声,推开从中作梗的飞禽,以无畏的神情走向裴迪。“你又是什么?”
“为什么出来?”裴迪不答反问。
“你欠我。”话完,他拳头便如闪电般疾速击上裴迪的左脸,快得让他料想不到,来不及阻挡。
挺拔愿长的身子狼狈向后倒,直到后背撞上桅杆跌坐在地。
“公子!”奈伊飞向主子,紧张地嘎叫:“你这家伙,我啄死你!”
“奈伊!”裴迪掀动溢血的唇喝止。“进船舱去。”
“可是他……”
“下去!”
嘎嘎数声不满,奈伊在天空盘旋一周才进入船舱。
甲舨上只剩彼此对峙的两人。 ???
“起来!不是说你长生不老、永远不死,不管受多重的伤都能痊愈、都死不了吗?证明给我看啊!站起来!”左靖臣拔出从水寇头子身上抢来的剑,剑锋指向跌坐在地、不见有起身之势的裴迪。
裴迪抬手拭去唇角血渍,缓缓起身,靠在桅杆望着怒意焚身却依然吸引他目光的人。
这是他发泄怒气的方式,他惟一能做的只有承受。谁教他不忍伤他。
盛怒中的左靖臣压根儿无法理解他的体贴,一味地只想将难堪、怨恨、恼怒、羞愤与更多他无法开口解释清楚的情绪,全数发泄在始作俑者身上。
是他缠着他不放,是他百般逼迫,是他不经同意私自窥视他深埋在心中的痛,是他逼得他懦弱地向瑾求救,喊出至今仍会令自己心痛的名字。
是他让他心痛如厮,一切都是他!
他甚至在他的舱房内让他亲眼目睹他和那小畜生的欢爱!
剑锋毫不迟疑地朝裴迪刺去。站在袭向自己的剑前,裴迪选择闭眼。等了许久仍感受不到利器穿透身体的痛楚,裴迪睁开眼,一张气得通红的脸就在眼前,剑没入颈侧桅杆三分之多,距离近得让他能感受到左靖臣炽热急促的呼吸。
握剑的手朝他的方向一斜,利刃当下在他脖子上划开一道细长但极浅的血痕,渗出一排血珠。
“血是红的。”左靖臣瞪着滑过剑身的血珠,愣愣地低喃,愤怒的脸上一闪而逝的神情像是疑惑他为何不躲。
他更疑惑的是:为什么自己不加重力道斩了他的头?是不忍、不想还是不愿?
他不知道。
裴迪的声音仿佛自远方传来,有些模糊,却足以拉回他的心绪。
“除了以血为食外,我与一般人无异。”
是人与否跟他无关,疑惑仍压在心头。解不了自己的,至少也要明白他的,他厌恶混沌不明的感觉。“为什么不躲?”
“这是你第一次自己来接近我,就算是杀我也好,反正我又死不了。”裴迪耸肩苦笑。
他竭尽所能地躲他、闪他,直到现在,他终于不是因为被他强迫而自己决定走向他,就算是杀他,他依然欣喜。
近在咫尺的怒颜瞬间滑下两行清泪。
“靖臣?”两行泪,比看见他执剑杀他来得更令他触目惊心。
“你这个该死的混帐……”喉间的热气让他差点发不出声。
他的话让他想起--
“别哭。”不顾利刃在侧,也不问左靖臣意愿,裴迪伸手便将泪湿的脸压上自己肩头。
他根本不知道他为何突然流泪。
前一刻才手握着剑怒气冲冲地扬言要杀他,下一刻却在他面前流泪,急转直下的态度任谁也没办法马上接受。
就像每一次与他相处,他总看不出他的动向意图,老被他弄得手忙脚乱。
“别再落泪。”裴迪几乎有点哀求的说道,阴邪的俊美脸孔浮现慌乱与不知所措。“我能应付所有的事,包括你要取我性命这事我都可以从容解决;可是对你的泪,我手足无措啊!”
手足无措的岂止他一个,流泪闹出这场无措的左靖臣亦是。
他不是一个轻易落泪的人,但此刻令他落泪的原因任他想破脑袋也想不透,为什么看见他颈上的鲜血自己会心痛得想哭?
就在他来不及阻止前,泪已经该死的先一步掉落。
该死!他为什么要流泪?尤其是在他面前!
“都是你的错!”让他想起最不愿回想的过去,思起最不敢再深思面对的情感。
那一段他一再逃避,最后无处可逃,等到决心接受却为时已晚、无法成就的情爱,只剩无尽沉痛的悔恨的情怀。
“全都是你的错!你不该出现在我面前,不该看穿我,不该像他一样说爱我、要我!不该逼我提起他,不该、不该……”挖出他最深的悔恨对他有何好处?“你不该……”
违背世俗的情,他拒绝过也闪躲过,他心慌的拒绝闪躲伤害了即使违背世俗伦常也执意爱他的人;等到躲也躲不过、避也避不了!才明白自己同样心动、同样怦然。正要回头寻他,告诉他决定不再闪躲,愿意与他一同沉沦时,红巾贼寇群涌入城,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只剩他独活人世,才知道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