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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师傅这番话,不可谓平地一声惊雷,傅冉是新来的,除了高雪梅,在坐的哪个大姐不比傅冉大好些岁,让她们听傅冉的话,她们哪能服气。
“公家才是咱们的东家,小傅算哪里门子的东家?”
先前跟杜师傅干过仗的田大姐头一个不服,三十多岁的妇女了,没啥能耐,却是几个大姐里最会挑刺儿的。
“可不就是,都啥年代了,还东家,咋地,想搞那套封建剥削呐!”
说话的是赵大姐,物以类聚,跟田大姐平常走的最近,田大姐跟杜师傅干仗那会儿,赵大姐没少拉偏架。
“合作经营,无雇佣之分!”
“搞歧视是严重的思想问题,得反省!”
裁缝铺里五个大姐,有四个不屑,剩下陈大姐是个没主意的,她男人在街道印刷厂做印染技工,挣钱不多,头些年她户口一直在农村,这两年才转到城里,大字又不识一个,腰杆子没其他几个挺直。
不过她倒挺喜欢傅冉,忍不住帮着说了句:“甭管谁顶裁缝铺,咱们都好好做活就是了。”
陈大姐嘴钝,这番话听在其他几个大姐耳里可就变了味儿。
“陈嫂子,你这话啥意思?”
“哪个平常没好好做活?”
“合着就你好好做活啦?!”
七嘴八舌一通吵!
傅冉听得直冒火气,左右看看,拿过裁剪台上的尺丈狠敲几下。
啪啪啪。
“谁再吵一句,都给我滚蛋!”
高雪梅离最近,吓得一个激灵,怯生生的朝傅冉瞧眼,搁一块长大的,还是头回见傅冉发这么大火,以前对谁都笑眯眯的,高雪梅还以为她是个任人搓捏的泥巴团。
大家伙儿禁了声,惊疑不定的瞧傅冉。
傅冉板了脸道:“既然我顶了这里,以后我说了算,谁不服气,可以走,我不拦着。”
田大姐撇撇嘴,朝她翻个白眼:“你咋说了算?公家还没撵人呐,你算哪根葱哪根算,凭啥撵人?”
听她这么说,傅冉也不气,笑笑道:“田桂娥,就说你,成天光拿工资不干活,你想干啥?挖社会主义墙角朝资本主义靠拢?不想生产,只顾享乐,你放心好了,今天我就跟上头反应,不想干活的,趁早回家奶娃!”
田大姐一愣,心虚起来,柿子挑软的捏,杜师傅好拿捏,她平时没当回事,少不了偷懒不干活,家里又有四娃,最小的才两岁,正是离不开娘的时候,她没少偷偷溜下班带娃。
要是真把她开了,只她男人的工资,哪够养活全家老少呐。。。
权衡利弊一番,田大姐立马换上笑脸,呵呵赔笑:“大妹子,你大姐我啊,没啥坏心眼,就是怕你跟旧社会雇主似的压榨咱们,所以给你提个醒,可没别的意思啊。”
其他几个见状,也都认了怂,饭碗摆面前,没哪个嫌饭臭。
“陈嫂子刚才不都说了,好好做活是要紧事。”
“都是为人民服务,大妹子说的也对,咱们是得时刻自我反省,可不能犯了享乐主义!”
高雪梅听得汗颜,这一套一套的,变脸也太快了。。。
约莫是傅冉的恐吓起了作用,几个大姐老实了几天,本本分分上班,也没人再敢偷懒,只是傅冉还是能看得出她们不服,背地里没少搁一块嘀咕。
傅冉只当没听见,只顾忙她自己的。
赶着月初,邮递员过来送报。
时下上头有硬性规定,每个单位都得订报纸期刊,哪怕裁缝铺也不例外。
傅冉从公账上支五毛钱给邮递员,取走三份报,一份期刊。
期刊是七二年五月刊,傅冉大致翻了下,没啥要学的红头文件,再翻报纸,铺天盖地的农业大丰收消息。。。
高雪梅伸头瞧了眼,只觉牙疼,小声道:“啥大丰收,颗粒无收还差不多!”
“什么意思?”傅冉没搞明白,报纸还能虚假报道不成?
高雪梅摇摇头,故作高深道:“你瞧着吧,我说得一准没错。”
到底是领导家的闺女,一针见血。
眼见到六月,春小麦该收割的季节,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大丰收消息,庄稼人脸上却丝毫不见喜色。
王桂香领着大丫来城里,几乎是丧着脸来的,进门一拍大腿,哇地一声就哭了起来。
“嫂子,咱家三个娃呢,你可得想办法给个活路啊!”
徐兰英也听说了农村今年收成不行,小麦平均亩产十几斤,还得上交粮站支援国家建设,全交了都不够完成指标,更别说自个活命了。
“桂香,你这不是难为我吗,咱家老少也得吃饭呐!”徐兰英作难。
王桂香转又拉扯傅冉,抹着泪道:“小冉,你下边还有两个兄弟呐,你公爹好赖是个领导,能不能想办法整口粮食?”
大丫还好说,往城里一塞,起码三顿饭有个着落,家里还有两个小子,哪天要断了粮,可就是没命的事儿!
见她脸色发白,傅冉忙安抚:“婶你先别急,这么多人在,想想办法,不会饿死的。”
闻言,徐兰英偷偷朝闺女白了眼,暗骂她招事,亲戚多着呢,要是都能顾上,自家日子还过不过了?!
好在大丫来城里,矿上给安排让睡锅炉房,要是不给安排住的地方,能住哪儿?还不得住她家!
私下里,徐兰英少不得要戳着傅冉额头骂:“傻闺女哟!你婶啥样的人,你不知道?就是个蚂蝗啊,专吸人血!咱家有多少粮能够她糟践?还有你奶,还有妞妞呢,能不管?!”
“娘,都是活生生的人命,婶就是再不好,也不是大奸大恶的人,接济一下,熬熬就过去了。”
傅冉跟她想法不一样,尽管两家平常磕磕碰碰,总归是一家人,犯不着看人家绝后。
徐兰英直拍腿叹气:“这老天爷,可真不给人活路走!”
庄稼人收不到粮,商品粮户也跟着遭殃,虽说不至于没粮吃,但粮食的供应也作调整了。
原先每月供应的两斤细粮里有大米、白面,差点的是玉米面,像地瓜干,高粱,糙米,小米,都被划分到粗粮供应里。
现在可倒好,大米白面见不着影儿,两斤细粮供应的是地瓜干,剩下的全是高粱。
月初粮站供应粮食,廖娟排半天的队,只买到几斤高粱面,进家就唉声叹气。
“这以后咋过啊,老颜,厂委那边有没有说要咋整?”
高粱面蒸出来的馒头像石头块,又硬又拉嗓子,颜立本没滋没味的吃着,耷拉眼皮道:“不止南州,全省农村都是一个样儿,你说能咋整?”
廖娟叹叹气,转问傅冉:“大丫咋样?在城里过得习惯不?矿上食堂没苛待她吧?”
傅冉道:“她说还好,能吃饱饭。”
搁农村长大的娃,大丫吃过苦,她要求不高,一天三顿能填饱肚就成,就是矿上的正式职工不大能瞧得起她,每天闷头干活,也不说话。
“能吃饱饭就好,总比搁农村,饭估计都吃不上。。。呸呸呸。。。”正说着话,猛不丁咬到个石头子,差不点没把廖娟牙磕掉。
傅冉想笑又不好意思笑,想了想道:“爹,娘,咱们让三哥想想办法吧。”
廖娟没听明白:“他能想啥办法?”
傅冉道:“咱们省颗粒无收,不代表陕中也颗粒无收啊。”
一语点醒梦中人,颜立本拍大腿道:“小冉说得对,孩他娘,明天你从工会打电话去陕中,让咱家小子想办法弄点粮寄回来。”
闻言,傅冉忙道:“总用公家的东西办私事,别的工友瞧见会说闲话,明天我从邮局打电话过去,我来和三哥说吧。”
老两口都没意见。
傅冉不是真要打电话告诉颜冬青从陕中买粮,而是想借此机会把她空间里的粮放出来。
转天上班,矿区里碰上高雪梅,瞧着不大高兴的样子。
“怎么了?”
高雪梅恼道:“上回媒人来我家说亲,我没愿意,这回我爹可倒好,把人领家里来了,非让我相看。”
傅冉问她:“那你看了没有?”
高雪梅点头:“看见了,挺憨厚的人,叫刘二柱。”
“刘二柱?”傅冉以为她听错了。
“听说是刘沟子乡人。”高雪梅也不瞒着:“他要是没相中我,那最好,要是相中了。。。他下回过来我跟他好好说说。”
刘二柱确实一眼就相中高雪梅了,城里的姑娘没下地干过农活,白嫩又水灵,圆乎乎的脸长得好看,刘二柱没啥意见,让他明天把这姑娘娶回家他都愿意。
姑娘小伙儿都爱俏,刘二柱跟魔怔了似的,吃饭睡觉干农活,总惦记着高雪梅,巴望着能再见上一面。
这段时日,甭管乡下还是城里,都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刘沟子乡挨着大山,老农民没粮食吃,也不管犯不犯投机倒把罪了,一群庄稼汉成天进山里打猎。
赶着运气好,还打到了头野猪。
一头野猪挨家挨户平分了,作为生产队长,刘二柱多分了两斤肉,家里留一半,拎一半来城里给高矿长家。
正好周末,高雪梅调休在家,刘二柱木讷,瞧见她脸涨得通红,只会憨笑,不知道该说啥。
高雪梅没有任何羞意,只有烦乱,不是烦刘二柱,是烦她爹强扭瓜蒂子。
高矿长满意刘二柱这小伙儿,有心让他俩单独处处,就对他闺女道:“大梅,你带柱子出去转转。”
“孩他娘,你们妇联不是发电影票了吗?快找出来,让两个娃去看看电影。”
高矿长他爱人刚要进屋翻电影票,就被高雪梅喊住了,她二话不说把野猪肉拎还给刘二柱,尽管知道说出的话伤人自尊,可还是硬头皮道:“没用,我没相中你,别往我家送东西,不值当。”
刘二柱脸上红晕渐退去,傻站着不知道该咋整。
高雪梅固执的把野猪肉退给他:“你快拿回去,真不值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