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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悦下意识抬手拿笔给他,微微让开了位置。
宁彧站定,沾过浓墨,在纸上凤舞龙飞。他的字倒不像为人行事那般低调,而是遒劲有力,几个大字跃然纸上,占了近一半的位置,很有些霸道。
即便从纯书法的角度来看,阿悦也知道,他的字已经达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且笔锋独特、自成一派。
练好字不难,练出独特的风格和派别就已经初步触摸到了开山的门槛。
想到阿兄魏昭似乎也是如此,阿悦难得郁闷,果然在书中不管男主男配,就没有一个不厉害的,无论哪方面。而对“她”的描写,似乎除了外貌稍微好些,其他什么都没有,典型的花瓶,还是命不长的那种。
“宁左监的字,甘拜下风。”她憋出了这么一句,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
宁彧又笑了笑,“翁主如果喜欢想学,也不难,在下定然倾囊相授。”
说着,他已在纸上分步又写下一字,道:“正像这样,一勾一撇到位了,便有形了。”
这些阿悦学字好歹也有两年多,都是知道的。
两人由于一写一看,都在小桌边,靠得倒是挺近。
“阿悦。”魏昭忽然叫了声,得阿悦茫然抬首,微微一笑道,“没有墨了,还有些奏折未批,阿悦可否去帮我取些朱砂来研墨?”
“好。”阿悦没想其他,应声而去。
这时,魏昭才温声缓缓对宁彧道:“阿悦的书法一直是我教授,自幼如此。进出宫廷不便,宁卿还有诸多要务,就不必劳烦了。”
第59章
宁彧颇为意外地看去; 望见的是神色如常的魏昭。
于魏昭而言; 此举大概可以解释为不大想看到疼爱的表妹和一个外男走得太近。宁彧和一般的先生不同; 他城府太深; 年纪相差还不大; 关键是长相太过昳丽,貌若好女。
和这样的少年郎君朝夕相处,对一个小娘子无疑是件很危险的事。
魏昭就算日后亲自为阿悦挑选郎君; 也绝不会把宁彧列在其中,即便这是他欣赏且准备重用的臣子。
宁彧了然般一笑; “臣知道了; 陛下放心。”
“嗯; 无事你便退下罢。”
说罢,魏昭重新低头看起奏折; 等待阿悦取朱砂回来; 期间发觉九英在不住抖着肩膀偷笑。
过了会儿,他抬首奇怪道:“何事这么好笑?”
九英先是谢罪; 然后摆手; “无事无事,奴只是一时岔气了。”
魏昭继续看着他; 他才吞吞吐吐道:“奴是想说陛下……嗯,陛下和翁主兄妹情深。”
阿悦适时赶回,因快走了会儿; 脸上浮现健康的红晕; 听到了几字便好奇问; “什么情深?”
“……”九英沉默。
这时,魏昭才反应过来九英为何偷笑,略带威慑扫去一眼,对阿悦笑道:“无事,他闲来逗趣罢了。”
阿悦眨眨眼,把朱砂放下,“要我帮忙磨墨吗?”
“不用。”魏昭道,“这等小事何须劳烦你,九英。”
“哎——”九英立刻麻溜地赶了上来,脸色堪称谄媚。
九英是新到魏昭身边的,阿悦第一眼见他时,就已经成了魏昭的侍官总管,而后慢慢发现,此人还真是极其有趣。
这对打的什么哑谜她是看不懂了,干脆回了座继续专心练字,也忘了方才宁彧说要教她的事。
如此悠闲自在的日子只维持了不到半月。
这日傍晚,阿悦奉文夫人之命给魏昭送汤,还没进门就听见有人愤懑不平的声音,“陛下,荀君这是挟恩图报!陛下要提拔他去任婺城太守,当一方主官,他竟敢推让,分明是自觉太守一职配不上他的大才,狂妄可笑。”
不好冒然打断对话,阿悦停在了门外。
那人又忿忿道:“自陛下登基后,荀君行事愈发猖狂肆意,自以为是陛下救命恩人便可罔顾王法!却不知陛下为主他为臣,此乃本分而非恩情,实属小人尔,不堪大用!”
这说的是荀温吗?阿悦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这人嘴中说的狂妄自大的小人会是素来小心谨慎的荀温。
不过有些臣子论起事尤其是骂起人来特别喜欢夸张,一件小事也能被放大无数倍,她想,荀温应当不至于做到这种过分的地步。
但他往日从没有得过这样的评价,更别说被人批判成这样,这次恐怕真的做了些不得人心的事。
阿悦不由默默猜测,荀温不会是因为相信表兄是他的子嗣,儿子一朝登上皇位,便志得意满了?
魏昭的声音倒很冷静,“依卿之见,该如何?”
“荀君毕竟救过陛下,不好伤其性命。但眼下傅氏之乱将起,陛下也无需这等小事费心力,干脆将此人贬为马前卒,晾他个三年五载,他也就知道自己分量了。”
阿悦听了,觉得这人似乎和荀温有些仇怨,一开口就是这种毒计。
傅文修受不了马夫的侮辱能当朝闹起来,别说荀温自认是天子的父亲,就算他只是个寻常官员,难道就忍得下么?
她觉得这方法也不妥,荀温若受了刺激,指不定得做出什么来,而大舅母王氏还没有和她商议好时间。
刚想让人通报,已有另一位侍官走来,望见她惊讶了下,“翁主不进去吗?”
阿悦道:“我不急,你有要事便先去禀报罢。”
“也不是什么要事,荀君请见,奴来请示陛下。”
荀温?阿悦立刻想到这时候的魏昭定然不会见他,她干脆转步去了外边。
侍官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入内禀报后果然得了魏昭拒绝的消息,魏昭道:“好像听到翁主的声音,她方才也在外面吗?”
“是,不过翁主和奴说过话后就离开了,也不知为什么。”
是听到荀温求见便离开的?魏昭若有所思,手指微动。
…………
阿悦等了会儿,待荀温收到侍官的传话才慢慢走去他面前。
此刻荀温面上似有愠色,也不知是对着侍官还是对于魏昭不见他的决定。
师生二人着实有段时日没见面了,这会儿,阿悦发现他的气质神态确实有了明显的变化。
以往荀温显得内敛而低调,即使许多人清楚他心性毒辣,也依旧会被他的表面所欺骗。可现在他竖眉冷目的模样,几乎就要找不出曾经那个温和的先生影子了。
“荀先生。”阿悦叫了声。
荀温回头,见了她似有惊喜似有意外,恢复些许笑意,“翁主,许久不见了。”
“荀先生行色匆匆地来找陛下,是有急事吗?”阿悦道,“阿兄现正在接见其他人,若不是什么机密,我也可以代为转达。”
“那倒不必劳烦翁主,此事不急,改日再说也一样。”
这个时辰了来找魏昭,又遮掩着不肯说,阿悦不得不怀疑他是不是动了想要告诉魏昭身世的心思。
如那人说的那样,荀温就是抱着挟恩图报的意愿,但并非救命之恩,而是他所以为的生父之恩。
贪欲无度,今日荀温能仅仅因为还没被承认的事实就变了性情,明日还不知将得寸进尺到什么地步。
“荀先生,不知何时能回来为学生授课?”阿悦问,“有些日子未上课了,那些算数推演感觉都生疏了许多。业精于勤荒于嬉,没有先生督促,学生还是不够自觉。”
荀温一怔,他很少感受到这个学生的热情,“我一直都是有空闲的,翁主这么说,不如三日后恢复授课?不过此事翁主还是要和陛下说一声才是。如今小郎君已经出宫,就不能再一同了。”
魏昭登基,几个封王的叔叔自然不能再留在宫里,魏旭已经和他的父亲搬了出去。
“这点小事还是不用去请示阿兄的,他会同意。”阿悦弯眸,“对了,听说先生要升官,在这之前是不是还要为先生庆祝摆一桌宴席?”
“哪里哪里,都是传言罢了,翁主可不能道听途说。”荀温也不知为何,直觉就想拒绝,“再说了,哪有让翁主给我摆宴的道理,不必不必。”
阿悦似有失望,轻声道:“这样啊……本还想着,难得能为先生做件事呢。”
她语气很真诚,看不出任何作伪。平心而论,无论是身份年纪性格,荀温对她也是从未有过甚么提防警惕之心的,此刻也是如此。
他略有歉疚,但还是道:“嗯,我新研制了几样点心,三日后为翁主带去。”
“好。”阿悦笑起来,“多谢荀先生。”
就课程又随口说道两句,两人这才道别。
荀温站在原地看了看这个学生的背影,双眸微眯。
应当……是他多虑了罢?
他转身离宫,却不知,这厢阿悦提步就直接去了王氏那儿,同她把今日得知的事说了个清楚。
王氏气得身子颤了颤,“我就知道,此人有登天野心,绝不会甘于待在暗处不动的。不能让他告诉阿昭,我怕阿昭得知此事会对荀温有恻隐之心。”
如果放在从前,阿悦也会如此以为。但见过魏昭干脆利落地杀徐四郎后,她再也不会这么简单地去思考他了。
“大舅母,我是觉得……”阿悦道,“不用告诉阿兄身世,但那件事总可以让他知晓一二。毕竟荀温狡诈多智,我仔细想过,还是有些怕我们冒然出手会打草惊蛇,万一没成功。”
“不会的。”王氏笃定道,“依照我们的计划,几乎已经做好了完全准备,就算他插翅也难飞。”
唔……阿悦轻颤了下眼睫,知道王氏劝不了了。
王氏现在对荀温恨之入骨,是定要杀他的。
“那阿悦也只能尽力了。”阿悦轻道,“我总觉得,荀先生似乎察觉了什么,兴许他会有防备。”
“只要我不出面,他怎会对你有防备。”王氏对阿悦扯唇笑了笑,“阿悦,好孩子,我知道此事本不该牵扯到你,你毕竟年幼……要不,那日请荀温入殿后,你便退避罢。”
阿悦摇头,“那更不妥了,大舅母放心,既然答应了你,我就一定会做到。”
做,自然是要做的,只是……
阿悦慢慢走回住处,发现魏昭正好在站在乐章宫殿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