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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俞宗翰道,不是父亲对女儿的口吻,而是平辈相询的态度。
“前段时间二房与燕王往来甚密,京城里的人都看在眼里,如今出了谋逆一事,皇上必会追责,有心人也必会以此大作文章,二房是保不住了,不如绑了交给皇上定夺,倒占个大义灭亲的理。”俞眉远慢条斯理说起,“杜淑婷的丑事不能声张,还得好好供着,不能有闪失。”
最后这句话她没说理由,只看着他。
杜淑婷的丑事若是声张开来,就意味着俞宗翰不是俞家长房嫡子,于他名声有污,再来若是杜淑婷出了事,俞宗翰三年丁忧,于仕途有碍,俞家下边的几个后辈也要守孝,一来二去白耽误了许多时间。
俞宗翰闻言不置可否,只将最后一字写完,才抬了头。
“还有呢?”他面无表情问她。
借着旁边窗子的光线,俞眉远瞧见他脸颊凹进不少,精神倒挺好,眼神精亮。
“孙嘉蕙……也好好供着吧,她是章敏的母亲,俞府名义上的主母,若出了事,俞府会乱。”俞眉远不带感情地分析着,“家里的事,有大姐管着,二姨娘帮着,父亲你也上些心,等日后章敏娶亲,再将后宅的事交给大嫂便是。”
既然说了,她就说个彻底吧。
“那你呢?你替家里打算了一遍,唯独漏了你自己。”俞宗翰坐到椅上,想起第一次召她进书房时,她还需踮脚才能看到他桌上的书。
那天,他写了言娘的小字——听听。
转眼,已过九年。
“我没什么可打算的。”她已能确定,眼前人是她的“父亲”。
“你想离府?”俞宗翰手叩着椅背,发出阵有节奏的叩响。
俞眉远不想回答他。
“你把名下的两个庄子都卖了折成现银,想离京?”他又问。
“是。”她不再瞒他,站起身,将手上玉扳指放回他桌上,“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此物还你。”
俞宗翰目光扫过那枚扳指,沉默了片刻问她:“你想去哪里?”
“还没想好。”俞眉远据实以答,天大地大,总有她可去之处。
俞宗翰探身到桌前,取过了往音烛,放在手里细细摩娑着。
“‘他’答应你,若你替他找出阴鬼,就将这灯给你?”
“是。”俞眉远点了下头,那时候她以为往音烛是练《归海经》必需之物,因而非要得到不可。
“你可知这灯的来历?”
“不知。”
他便缓道:“这灯与《归海经》及皇陵地图一样,都是萧家的东西。”
“万宗归海的萧家?他与我有什么关系?”俞眉远已经有好几次听到“萧”这姓了。
“萧家,是你外祖母的娘家。万海归宗是江湖上的朋友给萧家的名号。”俞宗翰把灯举到眼前,仔细窥查其中动静,“你曾外祖父曾是关外驭虫高手,以此虫修得奇功,进入中原扬名立万,成立万海宗,百年前也是中原武林的一代奇人,而万海宗也是当时武林的太岁北斗,隐隐有一统江湖的趋势。后因种种权势利益之争,加之前朝覆灭,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为了抢夺你曾外祖父手里的皇陵地图与《归海经》,几大帮派互相勾结偷偷攻上万海宗,以致万海宗一夕覆灭,只有你外祖母一人带着《归海经》、往音烛与皇陵地图逃出,后隐姓埋名嫁给了你外祖父徐桦。”
“所以……我外祖一家当初被人陷害,是因燕王与朱广才想夺他们手里的东西?”俞眉远思忖着问道。
“嗯。可惜那几件东西并不在徐家,早就被你外祖交给言娘保管,我猜……他也防着有一天徐家被人惦记上。”俞宗翰点点头。
当初徐桦将往音烛交到他手上时,本意是想借他之力去寻前朝皇陵,毕竟这普天之下,能开启往音烛的人并不多。往音烛中的蛊王魂引只对某一类血有所反应,萧家的血是其中之一,俞家的血恰好也可以。徐桦不愿自家人承担反噬之险,便找了他。
不过利用而已。
只是徐言娘并不知道这些,而俞宗翰少年心大,一意孤行,拿走了往音烛竟替皇帝卖命,以换取权势利益,不再听凭徐桦控制。
“昔日种种,难分对错。我与言娘,终究是有爱而无信。我怨她数年,她疑我至死,以至我和她终成陌路。”俞宗翰淡淡说着,“我知道你我父女情薄,你在俞家九年,都没叫过我一声‘爹’,心里到底是怨着我的。你怨我也对,若当初我不贪恋权势富贵,也许现在都还好好的。错行一步,便错了整个人生。”
俞眉远垂头不语。错行一步,便错了整个人生,上辈子的她不就是如此。
“阿远,你可知这往音烛意味着什么?我麾下这些人,是皇帝交给我训练出的阴兵,只听掌灯之人命令。拿走这往音烛,便意味着你是新的掌灯人,你就要担起掌灯之责。宫中早有预言,异魂而归之人,方能打开皇陵之门。阿远,你既是异魂而归,又有萧俞两家的血,还练了《归海经》,本是掌灯人的最佳人选,而往音烛是徐家的东西,也确实要交还给你,但收了这灯,从今往后,就算你不想做这掌灯人,也终究避不过去,自然会有人找上你。”
俞宗翰顿了顿,从案下暗格中取了两样东西,和往音烛一起推到了俞眉远面前。
俞眉远凑上前,看到一张路引与牙牌。
路引上的名字,是“俞四娘”,而非“俞眉远”。
“此牙牌是掌灯者的身份象征,官至五品,直接听命于皇上,平日见不得光。”俞宗翰一边解释着,一边打量她的神情。
俞眉远低头看得仔细,认真的模样,像个男子。
“阿远,若你是个男子,该有多好,可你……是个女儿家!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慎重选择。一旦你走了这条路,便无法再回头。”俞宗翰叹了一声。
俞眉远只伸手拿走了路引。
“父亲,你误会了。我不想要这灯,也不准备做掌灯者,我只是打算离开俞家。从前的事我没兴趣管,以后的事我更不想插手,我这辈子留在俞府唯一的目的就是替娘报仇。如今此事已了,我
俞宗翰眼中浮起些不解,转眼即逝。
“阿远,如今府里已经没人能再伤你,而以你今日成就,想自己挑一门好亲事亦非难事,你又为何要走?需知你离了俞家,便再无倚仗。不管是成为掌灯人,还是你独自离家,这两条路都不好走。一旦踏入,你就无法再像普通女子那样,嫁人生子,安于此生。你可考虑清楚。我只替言娘做这最后一个请求,你想清楚了,再来答复我。”
俞眉远心里闪过一人。
离开京城,选了这条路,以后与他便也不再有可能了吧?
本如坚冰似的决心,起了一丝裂缝。
嫁人生子,安于此生?
她也曾如此希望过。
今生,她还能如此吗?
“好……我考虑一下。”
……
俞眉远这一考虑,又是数日过去。
二房的俞宗耀被俞宗翰亲自绑到金銮殿上面圣,皇帝震怒。判决很快下来,俞家二房全部流放南疆,而俞宗翰虽说是大义灭亲,却也难逃连坐,只是皇帝到底信他,只罚他一年俸禄,又让他在家闭门思过三个月,也就罢了。
倒是杜淑婷知道了这消息,激动得以死威胁俞宗翰,被人及时救下后却因风邪入脑而瘫痪于床,口斜嘴歪,说不得话,行不了路。俞宗翰命人拿最好的药吊着她一条命,三年五载之内,她都难死。
西园空了下来,只剩罗雨晴住着十分空落,俞眉远便和俞眉初商议着,索性在东园寻了清幽的院落让罗雨晴搬了过来。罗雨晴听了俞眉远的劝,从旁支那里收养了个奶娃在膝下,日子倒有了盼头,每天都安分守己呆在自己小院里教养孩子,轻易不肯出院。
俞宗翰将西园的地契交给俞眉远,只说还她言娘嫁妆,多余的便绝口不说。
俞眉远手里早就有了一大笔银子,外加三处铺面与这一个大园,要是嫁人,这嫁妆已极为可观,若是再算上帝后赐她等同于郡主的嫁妆,她这一嫁,怕比上辈子都要风光。
这几日倒真如俞宗翰说得那样,俞府后宅她简直算是横着走。
路引在手,也省了她许多事,她想走,随时都可以。
是走是留,她还没想出个结果来,便先等到了长宁的帖子。
长宁邀她去香醍别苑玩。
香醍别苑是霍铮从前养病的地方,位于京郊,依着香醍湖,是处清静的好地方。
而对俞眉远来说,香醍别苑最大的吸引力,只在两个字。
霍铮。
细数数日子,她已好久没见过他了。
就连她出宫那日,他都没有出现过。
她……想他了。
……
到了约定的日子,俞眉远起了个大早。
青娆从没见自家姑娘因为一件事如此慎重过,慎重到……
“穿哪件衣裳好呢?红的会不会太艳?青的会不会过素?”俞眉远穿着白绸中衣站在桁架前,盯着今夏新做的衣裳仔细思量。
“姑娘,你穿哪件衣裳都漂亮。”青娆一边说着,一边站在她身后替她拭发。
俞眉远一早起来,就要了香汤沐浴,将自己洗得喷香清爽才作罢。
而极为难得的是,素喜美食的俞四姑娘竟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开始挑起今日出行的衣裳来,这几乎叫青娆以为自家姑娘是被妖魔鬼怪附身了。
“你就没点有用的建议,去,替我把大姐请过来。”俞眉远嫌弃了青娆一句,推她去请俞眉初。
……
俞眉初被青娆拉到她屋里时,脸上还有些困意。
“就穿那身朱槿色的绉纱裙吧,颜色衬你,明晃晃的像团火,谁都逃不过你去。”
才看了两眼,俞眉初就指了身衣裙。
俞眉远跟着望去,那是朱槿色梅花纹的绉纱袄,领口盘着红黄蓝三色云纹扣,下头是绉纱百褶裙,裙是渐染的霞色,用手轻轻一拔,那褶间的霞光似朝霞遍晕,十分艳丽。
“好,就穿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