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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后忍不住一乐,拿手绢拦了嘴角,强行把笑意遮盖抹去,方才道:“圣上是个直肠子。”
他是越发地不掩饰了,想让谁好,想让谁难过,若是一朝一夕就能办到那才算顶顶好。
皇后这样子,把刚刚之前那副样子要好看了许多,无论是精神还是面貌,皆有了几许活气。
看着像个人了。
宋小五不由地多瞧了她一眼。
皇后察觉,偏头看向她。
“您这样子,”宋小五多打量了她两眼,“不错。”
皇后笑意一滞,接着笑起,看着下方嘴边噙着淡笑道:“哭一哭,就好多了。”
她不是撑不起,只是眼前的黑路太长太长了,似是终无看到那一头的光的那一天,她走着走着就累了。
看到了,就好过一些了,哪怕走不到,也是个慰剂。
“那就好。”宋小五道。
此后皇后看着下方,时不时招来大臣家眷近身说话,不再与王妃娘娘说话。
半个时辰后,前面皇帝来人请皇后过去。
皇后起身时,看了宋小五一眼。
宋小五本无言,但这时,皇后说了一句:“为何?”
“为何?”为何,为何?
“你们,一退再退。”为何不反?为何助他坐在这个位置上为所欲为?
原来是这个,宋小五垂下眼。
“为何?”皇后不走,还在问。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无论兴亡,一动干戈,这外面就有千千万万,数以十万的还不如您的人在哭,无望无助地死去……”宋小五反问她,“您觉得您一个人的痛苦能大过于千千万万的死亡?”
是吗?这么伟大吗?皇后笑弯眼,“您可真是伟岸如男。”
皇后抛下这句话走了。
宋小五坐在高台下,看着底下恭送皇后之后,朝她鬼鬼祟祟看来的眼。
她张着眼睛,一一对望过去,看着她们退避三舍,惶恐逃避,就是有那心坚者能对上她的,也在她的对视下转而垂首。
有朝一日,十有八*九,她避免不了被人挖坟掘尸辱骂的下场,但宋小五不在乎。
她在乎的是,她活着的时候,做了什么,改变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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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正午过后不久,皇后与皇帝同受百臣恭贺后从前殿回来,进殿没多久,与宋小五道:“王婶累了罢?早些回去歇着罢,我让人送你们出去。”
冷不防的说了这句,宋小五摸不着头脑,仔细看着她和她身边的人。
皇后身边的女官因皇后这句话,突然就着急了起来,双眼一下子含泪欲滴。
“娘娘。”她小小地惊叫了一声,似是受了莫大的惊吓。
“王婶,回罢。”
宋小五站了起来。
“王妃娘娘!”女官惊慌上前迈步。
“闭嘴。”皇后面无表情地喝止住了她,掉头冷漠地看向皇婶,“您回罢。”
“可圣上……”
“啪!”
皇后一巴掌甩在了女官的脸上,这一声,打得女官趴地磕头,也把大殿当中所有的声响打止了。
“王婶,请。”
宋小五缓缓朝面容无比冷酷的皇后垂首,朝台阶下走。
“皇后娘娘!”在地上跪着求罪的女官凄厉地喊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皇后却是笑了,她看到王妃止了步,便朝她走近,含笑与面前的女子轻声道:“我从未觉得我的痛苦大过于千千万万的人的死亡,只是我在这宫里活着的每一日,每一日我都活在肮脏透顶的恶心当中,每一日,每一日……”
皇后看着皇婶的脸,脸上的惫意无法掩饰,声音越发地轻,越发地悲哀:“我皆生不如死,王妃,你要我为自己而活,可有时候,我真想有人来救救我啊。”
她已用光她身上所有的力气了。
“走罢。”说完了,没甚好说的,皇后推着她的手,让她走。
没人来救她,那她救救他人罢。
“谢您。”宋小五感受着那只坚定地往后推她的手,最终朝皇后一福身,转身下了台阶。
“一路小心。”皇后在她背后喃喃,细如蚊吟。
也不知急步往下的王妃娘娘听到没有,皇后看着她快如疾风穿过大殿的背影,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皇帝此前威胁她,如若这次不把德王王妃留在这宫里,那走在德王王妃之前的,是她。
皇后初初乍一听到,不是怕,而是好笑,而是大感荒唐。
太荒谬了,一国之君威胁他的妻子去杀人,若不然死的就是她自己。
这是什么样的一国之君!什么丈夫!他配为人君、人夫、人父吗!
这个人,已烂到根了。
死就死罢,多呆在这样的人身边一日,她就要多恶心、多绝望一日。
她的痛苦没有胜过谁的人命,她也想好好地,像个人一样地活着。
春天的花开得多好多美呀,她尚还在闺阁当中时,每每看到那些绽开的花朵皆会为它们驻足观赏,如今,御花园百花齐放,它们再美,她看到的都是埋在它们根茎下的鲜血与骨头……
那些鲜血与骨头也有她的一份啊,她埋了许多人进去,同时,也把自己的一部份葬了进去。
她现在哪是个人啊,哪像个人啊……
皇婶啊,不是我不想走到头,而是我的命早就耗进去了,谁都救不了我了。
皇后无动于衷听着地上忠仆磕着头呜咽哭嚎的声音,漠视着德王王妃消失在了大殿门口……
去罢,皇婶,好好活着,替我把我的那一份一并活了。
第232章 第232章
皇后设宴的地方在后宫; 但离西门不远,西门自古乃宫墙外面的女子进出皇宫必经之门,宋小五出了宴殿; 顿足问身边女卫:“柳娘,往南门可抄近路?”
“有; ”柳娘斩钉截铁; “王妃请随我来。”
柳娘乃四侍女之首,说罢朝姐妹们一颔首,四人以阵护住王妃大步前行。
宋小五朝后边那位给她们带路的皇后之人点了下头; 在四侍女的包围下摘钗脱冠,扔下身上累赘轻装急步往前。
一行人如急风而过。
皇后的人一看她们飞步而去,双手抓住裙摆,急急往殿中奔去。
“王妃……”一路小跑至御花园一小路; 途路荆棘; 柳娘飞过回首; 叫了身后的王妃一声。
宋小五飞跃而过,未料身上累赘的礼袍被树荆挂住阻碍了步伐,她索性快速解了身上衣袍,把袍子塞给了女卫当中力气最大的香娘,身轻如燕跟上见状在前面小跑的柳娘。
就在这厢,不远处传来不少铁靴着地快跑的声音。
“王妃; 快跑。”女卫们皆急了起来; 在后面断后的瑶台飞奔上前推着王妃的背; 以身形拦住了王妃; 助力王妃奔跑。
“王妃,我背您。”扛着袍子香娘把衣袍塞给果娘,一个加速飞冲跑到了王妃身边。
女卫们已见气喘,宋小五这厢更是气喘如牛。
她料西门应是死路,东门北门是皇子与臣子出入重兵把守的地方,从四门来看,南门最近,兵力最弱,是她离开皇宫的生门,她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借此离开皇宫。
“尚用不着。”宋小五还有力气,脚下步伐并未减慢。
“贼娘老子!密道在福临门那边。”柳娘在前面急声咒骂。
福临门靠东北,隔壁就是正德宫,皇帝的寝宫。
密道乃燕朝帝王潜出都城之所,德王知道这条道怎么走,但他知道,皇帝更了如指掌,进密道可不是什么妙事。
柳娘这是急了。
“无碍。”宋小五急跑跟上柳娘,出言稳军心。
“是!”
铁靴声愈来愈近,有喝声传来:“这边,这边……”
伴随着人声,有猎犬急躁的汪汪叫声紧随传来。
“王妃,上来。”香娘急了,去拉王妃的手。
这时不能再犹豫了,宋小五咬牙一个纵身,上了力大无穷的香娘的背。
女卫们全力开跑。
后面的犬叫声更是急了。
“在这边,弓箭手!弓箭手!”
“他们想干什么!”瑶台怒了,拔出了头中的金钗,按下暗扣,金钗化身为细细的长剑。
“别废话,跑!”前面的柳娘急得额头上冒出了豆大的汗,赤红着脸朝后面的瑶台急急低斥。
此厢,谁也顾不上说话,快速往前。
女卫们快如闪电,很快不断甩远了后面的猎犬,奔至南门,到达南门时,她们以为有一场恶战,孰料刚至南门,就有人吹远了口哨。
是他们的人!
柳娘大喜,奋力往前跑去,等跑到门边,看到大门被几个人急急推开,她朝后面挥手。
是安全的。
香娘背着王妃如烈马飞驰穿道而过。
“走!”吹口哨的人从城墙的大树上跳下,抽出了腰中刀,站在了城门中间。
断底的柳娘朝他抱拳,转身的时候,她听到后面有风吹来。
“敌袭!关门!”她奋力朝前跑着,奋力喊着。
“吱吱吱吱吱……”
门关了,柳娘奋力往前,风呼呼而过,吹进了她的眼,吹飞了她眼里的泪。
她知晓自此一别,她与身后的兄弟已阴阳相隔。
那里面的人,可能有在训练营里向她撒娇叫过她好姐姐的弟弟,有想娶她却未娶成的汉子,有为她汉子挡过刀的铁兄弟。
“王妃!”柳娘甩开了腰中剑,咬着牙,奋力朝前冲去。
他们不能退。
为了主公,为了晏地,为了她的孩子,为了她的丈夫她的家。
风呼啸而过,在一片急乱的风声当中,在女卫背上的宋小五听到了兵戈相间的鸣斗声,她往后看去的那一刹间,似乎听到有人倒下的咽气声。
声音很小,很轻,近乎无声。
就像他们的人生一样鸦雀无声。
那是德王府暗桩们倒下的声音。
以为此生无泪的德王王妃合上了被风刺痛的眼,一行双泪流过了她苍白的脸孔。
“啊!”这时,护在最前的果娘与瑶台抽甩出了头上钗剑,朝向她们提大刀奔来的军卫冲去。
午后昏暗的沙阳下,血光飞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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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昌十八年,四月八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