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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下王观珏只以学生自居,不同荀桢套近乎,反而特意拉开了距离,很容易博得他人好感,只觉着此人赤诚。
和王琳郑氏一样精明,不愧是得老太太看中的心尖上的宝贝儿。
兴许是王韫的表情过于明显了。
张氏把王韫的不忿悉数纳入眼底,她抬手搭上王韫的手背,拍了拍,笑道,“韫儿,莫气,今日是你回门的日子,不好好陪着娘说会儿话?”
王韫把目光从王观珏身上移回来,望着张氏慈祥的眉眼。
想到昨日和荀桢的谈话,她才发现自己之前实在是混蛋了些。只是不愿接受现实,便视王高涣和张氏的宠爱于不见。
无论如何,现在她都会尽量把张氏当作她的父母,她既然是王韫,便要负起责任来。
于是,她把头轻轻靠在张氏的臂膀处,轻声抱怨道,“他们惯会占我们便宜。”
张氏笑道,“你二伯和你观珏弟弟都是王家人,何来占便宜一说。”
王韫道,“到底是有二房三房之分,”她轻轻叹道,“若是翎儿再大些便好了。”她弟弟人也聪慧,再大些,未尝不会被荀桢欣赏,收为学生。
张氏轻笑,“你便能保证再大些,荀大人会收他做学生?”
王韫笑道,“怎么不能呢,翎儿那么聪明。”她对王鹤轩是有信心的。就是她弟弟年纪太小,讨论此事也太早。
王韫和张氏都默契地揭过不再提。
想到来不及给王高涣的青布囊,王韫又笑道,“不说这些了,此番回门,夫君为爹爹准备了一礼。”
王韫迫不及待想把画卷交给王高涣,王高涣喜爱丹青,也喜欢林惟懋,常常叹惋自己不能收藏少艾居士的画作,若是见到布囊里包着的东西,他指不定会高兴成什么样子。
张氏微微吃了一惊,美眸一睁“荀大人为你爹爹准备了什么礼?”
王韫笑眯眯地轻声道,“待会儿娘亲便知晓了。”
王韫和张氏的咬耳朵被离两人最近的王高涣听得一清二楚,他也不转头,表面上依旧关注着荀桢和王观珏两人,事实上却竖着耳朵仔细听着,特别是听到他时,更是频频扫来眼角的余光。
王韫和张氏被王高涣别扭的行为逗得忍不住发笑。
王观珏和荀桢之间的客套一结束,便到了荀桢考校王观珏之时。
王观珏脸上不显任何惧色,嘴角仍旧噙着淡淡的笑容,气定神闲。
王韫知晓王观珏不是寻常的酒肉饭桶,是有真才实学之人,但到底只是听张氏等人提起,真正的才学她未曾见到,她好奇王观珏到底有几斤几两,此刻也不禁收敛了笑意,专心听两人之间的问答。
荀桢问道,“那我便开始了,你可准备好了?”
王观珏答道,“学生准备好了,先生尽管发问,若有什么见笑之处,还望先生能多加指点。”
荀桢含着温和的笑容,缓缓道,“‘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此意何解?”
这问的是《论语·公冶长》中的一句,全文为“子曰:‘道不行,乘桴浮于海。从我者,其由与?’子路闻之喜。子曰:‘由也好勇过我,无所取材。’”
其意是,孔子说:“大道如果不能在天下推行,就坐着小竹筏到东海漂流去。”既然不能行道于中国,就道行于蛮夷。
荀桢此问,问的不是晦涩的老庄哲学,都是些王观珏自幼熟读的四书五经,并无什么太难的,只是要解出新意却不容易。
王观珏没有着急回答,而是垂头思考了一会儿。
顿时,室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啁啾的鸟鸣,王韫等人都在等着王观珏的答案。
等王观珏再抬头时,他脸上已满是自信之色,他拱了拱手,答道“依学生愚见,上下之士俱安于巢是谓无道,天下之道不行则公理未明,不明则乱,乱必至灾,灾则祸。”
王观珏声音清朗,有条不紊,敲破了一室寂静。
王高溶听着王观珏不疾不徐,一一道来,脸上也浮现出了一抹为之骄傲的喜色,频频点头。
“祸非一人之力可解也,唯天下俱行道义。夫子之道为天下,然天下不从至使乱生,身之察察,不容于世,不若弃之,泛舟东海以避世患。”王观珏一顿,又负手微笑道,“由此,道可保全,未尝不能再行之天下。”
一言毕,王观珏桃花眼弯成了月牙儿,志得意满地笑着拱手道,“都是些学生上不得台面的拙见。”
荀桢眼含着笑意,却并未作出什么点评。
王观珏不急,王高溶带着喜色忍不住道,“小子献丑了。”
荀桢终于开口了,他只是微笑着吐出了一个字,“善。”
单单一个字却时王观珏眉目飞扬,喜不自胜了起来,他又行了一礼道,“先生谬赞了。”
荀桢淡笑,“主簿此子日后必有所成。”
王韫凝神望着荀桢,心里并未因为荀桢赞扬王观珏而气愤。她能感觉到荀桢的微笑只是出于礼节,而不似他和卢恺之等人相处时发自真心。
短暂的考校一结束,众人又谈笑了一会儿便都离开室内,领着荀桢去府内转转。
王韫乘此时扯着荀桢的衣袖小声抱怨道,“只是夫子一句戏言罢了,他却能白白扯出这么多,要我说,便不是这样。”
她受够了王观珏志得意满的模样,那样子她瞧着都有些手痒痒。
应是察觉到两人有话要说,其他人此刻都未再打搅。
荀桢放慢了步子,跟着王韫走在后面。
听到王韫的嘟囔,他莞尔一笑,“小友可有什么见解?”
王韫被王观珏之言激起了争论之心,有些不吐不快,当下便道,“我曾听一位先生,名唤钱穆。”
“嗯?”
“他曾注解‘海上风波险恶,岂可乘桴长游’,欲济无舟楫,何来他所说的泛舟东海以避世患?夫子周游列国,抱道救世,正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魄与决心,有此可见,此言不过是夫子一句戏言罢了,他却只求新意,不顾夫子心中所想为何。”
王韫自己一人巴拉巴拉说了一堆,见荀桢一直未言,她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她平常就爱看些相关的书,自己的见解往往是藏着掖着很少同人探讨。
“先生,”王韫问道,“我和王观珏比起来如何?”
荀桢哈哈大笑,“王观珏不如你。”
作者有话要说: “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此意何解?”和下文有关。
至于当中的见解也是作者菌和基友瞎瘠薄讨论的。→ →
王观珏的回答其实有点圆滑吧,但有的时候推行自己心中的道就应该有些执拗。荀桢讲王观珏日后必有所成,也不是没道理。
第24章 交锋
如此看来,荀桢是不会收王观珏为学生了。
王韫内心一阵暗爽,她不好表现出来,只能干咳了两声,收敛好脸上的喜色,又问道,“若是先生来回答,先生的答案又是什么?”
荀桢眼底闪着不明的情绪,似乎是怀念又似乎是坚定,他勾唇笑了笑,“小友不如去问罗安泰,他会给你想要的答案,他之所想便是我之所想。”
“罗安泰?”想到白衣少年软得就像小兔子的模样,王韫怎么也无法把他和镇定自若的荀桢联系到一起。
他之所想便是荀桢所想?
荀桢笑道,“长庚虽然性子软了些,但小友莫要小瞧他,此子有经天纬地之能,假以时日,必将一鸣惊人。”
面对王观珏他只有一个“善”字和他日后“必有所成”,而荀桢对罗安泰却是“经天纬地”,“一鸣惊人”。
王韫想着少年温柔敦厚的性格,问道,“罗安泰性子敦厚,若日后步入仕途,会不会难以接受官场倾轧,而失意消沉?”
少年温柔得像空谷里的幽兰,一看就是被家人保护得很好,和她之前一样是个傻白甜,若是一朝步入朝堂,难免不使人担心。
荀桢道,“小友所虑我也曾想到,他为人敦厚而重感情,长庚若是步入朝堂,不外乎有两种可能,其一便是小友所言的失意,其二便是痛苦之后主动谋划,但长庚自有凌霜傲雪的风骨,其一于他只是必经的坎坷罢了。若他以后能官居高位,必将是百姓福祉。”
想到少年青涩腼腆的笑容,王韫喃喃道,“已是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何止是罗安泰,荀桢也是如此,越是洞察世间百态,见到残酷的险恶的人事,越是保持着温柔的赤子之心。
荀桢不禁侧目望了王韫一眼,“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他反复念了两遍,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夸赞道,“好诗,不知是何人所作?”
王韫道,“先生就不能以为是我所作吗?”
荀桢笑而不言。
王韫被他看得一阵尴尬,忙举手投降。“是一位自匿陋巷的大家,先生或许不知,他叫马一浮。”
这种“小友你我不伤你自尊所以不回答”的错觉是怎么回事?
荀桢轻叹,“隐姓埋名的大家何其之多。” 也不问王韫怎么会知道。
王韫也松了口气,免得编理由去圆,她不信荀桢不疑惑,但她不提荀桢也不会特意去问,和荀桢相处实在是舒心,要是换个爱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王韫就有的头疼了。
王韫正想换个话题,突然就听到有人在身后唤她。
“四姑娘!四姑娘!”
是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地一声叠着一声,轻柔地完全不会使人感到被冒犯。
王韫转头,便看到一个丫鬟提着裙子小步朝众人赶来,众人纷纷转头停住了步子。
丫鬟容貌清丽,打扮的不俗,穿着好料子,发间更是插着一支掐丝镶包银簪子,一眼便知不是寻常丫鬟能受得起的。
王韫有些胃疼,丫鬟叫琥珀,正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着的。
琥珀来寻她,肯定是授了老太太的意,老太太刚刚便去歇息了,现在又来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