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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人倒是允喏的很快,内侍来送来消息叫她正月十七入宫觐见。晚晴知圣人向来朴素清减,自己也无心妆饰,清清减减自西华门上进了皇宫。延福宫中也不似她往昔来时清净,多了个孩子就要增出许多人手,圣人亦不在大殿中的屏风正坐上,在寝殿内暖阁中抱个小小的婴儿坐着。
宫中坐月子要坐满三月,此时圣人头上还包着块孔雀蓝缀珠的抹额。妇人们产子过后必定有三月焦苦面色,她却不然,如今怀抱着个小儿亦是小女儿神态,两只眼睛不离怀中的孩子,握了孩子一只手笑着示意晚晴免礼。
晚晴行过大礼,见宫婢端了裹金矮脚杌子过来,礼过后侧坐了。这是家常地方,圣人问了些家下可好孩子康健的话,晚晴一一答过,两只眼睛仍是盯着圣人怀中那娇娇的小公主看。
圣人为了孩子愿意多说几句,扬了她小手道:“这孩子吃奶不多,一夜许多回几乎要累断我的腰。”
晚晴惊道:“竟没有乳母替她哺乳么?”
圣人道:“总是自己亲娘的乳最适她的口。”
晚晴那知这一国的皇后竟会亲自哺乳,她心中所为问个伏罡的消息而来,但看眼前圣人显然是一两月未曾出个延福宫的样子又不好开口,又与圣人谈论了些养儿育子的话便告退了出来。她进趟宫一无所获,出了延福宫已是欲要哭出来的样子,跟着宫婢们才行了几步,便见迎面那粗黑高壮的皇帝快步走来。
她与这皇帝还是在凉州时有过几面缘份,但这皇帝向来不爱与妇人们多谈,见面亦不过略略点头。晚晴跪在一侧随众人行礼,正低头跪着,就听皇帝道:“伏夫人,起来说话。”
晚晴起身垂肩交手恭立着,就听皇帝又问:“可是为了忠武将军而来?”
“臣妇许久不曾收到夫君来信,确实有些心急。”晚晴斟酌着言辞缓言道。
皇帝伸手示意道:“我送你!”
周围一群人围着,晚晴不过一个村妇,自然不知天下只有旁人送皇帝而没有皇帝送人的礼节,所以也自然而然的退后两步跟着皇帝往西华门边走去。皇帝走了几步回头道:“前段时间屡有捷报来传,朕也十分欢喜。除夕那日他率六千铁骑深入八百里去歼一伙残敌,也是要替我们这一战打个响亮的结尾,等这战一完必能回来,请夫人放心。”
晚晴总算吃了颗定心丸,大礼拜别过皇帝出了宫门,才坐马车到将军府门口,就见铎儿在门前不住的张望着,见她下车便迎了上来。
晚晴算算今日他该在书院读书才对,因而问道:“为何不去书院读书?夫子怎能给你准假叫你出来胡逛。”
铎儿跟着晚晴进了院子,欲又言止许久才道:“娘,只怕我小爷爷那里有危险。”
晚晴才从宫中得了颗定心丸,听此又是一惊,忙问道:“怎么会?你从那里听说的?”
铎儿拉着晚晴进了畅风院书房屏退了众人才道:“我从我爹那里听来的。”
居然是伏青山?铎儿又道:“因为他如今掌管着边防调令,我小爷爷那里战事行进到那一步都要先往枢密院报备,由枢密院再报到宫中皇帝那里陈情定夺接下来的战略布局。这些日子我常在他那里顽,听他下朝后与些下属官员们客们论些他们派兵遣将的事情。听着听着我就渐渐听出些不对劲来,虽我也还是个孩子见识太少,但我觉得我爹是在有意诱我小爷爷深入敌后。他明知西北一带阿尔奇援军要到的情况下,依旧说动了皇帝命令我小爷爷深入八百里去歼敌……”
晚晴打断了铎儿问道:“皇帝怎么能叫他说动?你爷爷是凉州旧人,皇帝应该要体恤他才对啊。”
铎儿学个大人一样深叹道:“小爷爷此次出去一路几乎全胜,皇帝或者也叫胜利冲昏了头脑,再者,上疏亦有文章可作,我偷偷看过那份奏疏,他将小爷爷全胜一事洋洋洒洒写了满满一纸七八千言,而阿尔奇援兵一事,只在末尾草草添了一句。若皇帝一路看的高兴,完全可能会忽略最后那短短七八个字。”
这正是官员们欺上瞒下的好手段,你说他奏了没有,他奏了,但他揣准了皇帝亦有好大喜功被胜利冲昏头脑的一面,所以才敢押上这么一句。皇帝大笔一挥叫伏罡继续前进,伏罡在外不得不从,而若将来伏罡战败或者被歼,追究起责任来奏疏上伏青山是奏过的,他亦能推得一干二净。
晚晴双手纂着椅背许久才问道:“然后了,伏青山他现在究竟要干什么?”
铎儿道:“昨晚我爹那里得到的军报传书,说阿尔奇的人已经将朝庭大军与我爹拦腰相截,阮刚等守将上疏请求发兵支援我小爷爷,但我爹到如今还压着这份军报没有上奏。我觉得他是在拖延时间,不肯叫阮刚发兵去救我小爷爷。”
晚晴忽的站起来道:“走,咱们去他家问个清楚。”
铎儿忙拉了晚晴道:“娘,他这回子还在枢密院,下午还要进宫,我们要去也得是等他晚上散衙归家才能找到他。再者……”
他犹豫许久才道:“那毕竟是我爹,虽说当初负了你,可这几年也确实过的清苦,你去了少骂他几句,只劝着让他不要再意气用事就好,行不行?”
大人之间吵架斗气,最受伤害的还是孩子。
晚晴叹了口气道:“我派车送你去书院,你仍好好的去读你的书,这些事情上不要多想,娘自会看着处理。”
铎儿这些日子确实整日的请假,盘桓在伏青山身边不肯走,就是因为他早就查觉伏青山要害伏罡,所以装出个恋父的样子要从伏青山那里多听些消息。他人小鬼大,爱伏青山也爱伏罡,一个是爷爷一个是父亲,他那一个也不想失去。
晚晴送走了铎儿也不等天黑,自己骑了白鸽就往伏青山家中而去。
伏青山家中布置清减也无仆人,唯那个老妈妈并看门的老头她都见过。她将马拴在门外马槽边径自进了大门,见那老妈妈迎了上来,只问道:“伏青山的书房在那里?”
老妈妈见过晚晴,也知她是伏青山前面的妻子,指了内院道:“就是西边那一大间。”
晚晴进了书房,见内里还坐着两个身穿官服的中年男子在喝茶,抱拳礼道:“烦请两位大人在外间坐坐,奴家这里还有些事要办。”
这两个官员面面相觑,见晚晴说的理直气壮只好退了出来。
晚晴到书案上去翻,皆是些往来公文几摞子并的整整齐齐。左侧条案上还有些翻过页的宣纸,想必是他平常习字画画的手稿。她见并没有翻到什么关于北方军报的东西,心中焦忧无比跌坐在案后的太师椅中发呆。那老妈妈捧了杯茶进来,有些讨好意味的轻言道:“我家大人至晚必会回来,夫人饭菜喜好什么口味请告诉老奴,老奴去替你们做饭。”
“不必。”晚晴道:“我并不在这里用饭,只等伏青山。”
午后的阳光转过去晒着东墙,那两个官员又挪到了东边屋子里临门坐着低声说话。晚晴坐了许久有些无聊,起身上下四顾顶梁的书架,欲要抽本书出来翻阅。她上下看了许久,见有一本白色封皮裱糊装订过的小书,背书《清河县志》四个大字,便将这书抽了出来。
书封仍是《清河县志》四字,晚晴翻开扉页,见书:作者伏青山几个字,也知这只怕是伏青山自己编纂的,她离家已久,再翻开一页看目录,前面是清河县志及古往今来随朝代的名称变迁等,未尾有各村镇集市的介绍,晚晴便往后翻去,翻着翻着内里落出一张纸来,她展开来看,见右侧书着《洗衣赋》三字,鼻间哼出一声冷笑便往下读:吾妻晚晴,幼时因母发卖而入吾家,至吾家一十二年,敬双亲,育慈儿。……奉夫教子恪修德行,当为世间妇人之典范。吾特书以为记,伏青山。
晚晴才折了纸冷笑着,抬头就见伏青山站在书案对面望着自己。她扔了那张纸:“你是在讽刺我。”
伏青山取纸折了夹进书中,抬头双目中已是难言的深情:“并非,我说的皆是实言。”
“所以说文人言最不可信,因为活的都能叫他们写死,黑的都能叫他们抹白。”晚晴起身转出书案问伏青山:“伏罡是你嫡亲的叔叔,你为何非要置他于死地?”
光照略暗的屋子里,伏青山眉下深深两个黑眼眶子,想必也是苦熬了多夜的原因。他盯着晚晴道:“我几年前就曾说过原因,可你一直都没有看,也没有给我回应。”
这回轮到晚晴怔住:“什么原因?”
伏青山道:“就是你在凉州时,我托丁季带给你的那封信,若你看过信,就什么都知道了。”
晚晴听他要往几年前扯,自然不肯上他的当,气的恨不能将这厮手刃:“你们可有出军令派兵去支援伏罡?”
伏青山转身后书架前将书放到了书架上,仍是背身望着书架:“将士们在边关打仗,情形瞬息万变。而帝王为军权故不肯放指挥权给做战的统帅,三军行动皆要靠京城枢密院来制肘。军书往来虽有快马相送,但马快还是战局变幻快?”
他回头望着晚晴道:“我欲要改变这种局面,如今就要以伏罡为祭,给李存恪一个血一样的教训,要他从此学会在军事上放权!”
晚晴怒无可遏,上前一巴掌扇到伏青山脸上道:“你为何不以自己为祭?你死了多好,孩子好我也好,我们大家都清净,偏你总不肯叫我过一天好日子。”
伏青山见晚晴扬手还要打,一把抓了她手腕道:“我曾给过你们机会,可你没有看,你为何不看我的信,若你当初愿意看一眼,今日就不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晚晴见伏青山固执不能说动,只得又换了软语哀求道:“他是你叔叔,你们是嫡亲的叔侄,你千万想想办法把他给我救回来好不好?”
伏青山松了晚晴手道:“正因为他是我叔叔,我才不能容忍他夺我的妻子。”
“放屁!”晚晴高声道:“是你先休了我,要送走我的孩子我的田地将我发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