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妻子脚步轻盈,脸上带着柔和的笑。程伯绍用毛巾抹了一把,不知怎么,原来不会说出的话脱口而出,“樊香,这次我不去找爸妈要来粮食,你是不是就不打算让我吃饭了?”说着,他肚子咕噜叫了起来。
樊香有些脸红,只顾着和他摊牌,她完全没想到他吃没吃东西这回事。却死鸭子嘴硬道:“我们娘儿四个很快都没得吃了,一家人不是应该同甘共苦嘛。”意思是当然没他吃的。
竟然会和自己犟嘴了,程伯绍笑了,那张擦过的脸像拭去了灰尘的玉石一般。
怪不得古人成语说蓬室生辉,眼前的笑脸就是,樊香收敛心思,没好气地横他一眼,“笑什么笑,难道我说错了?”
程伯绍把毛巾丢到水里说:“你说得很好,一家人就应该这样,同甘共苦,有商有量。”而不是像以前,她只敢偷偷地瞧他,却什么话也不敢说。他说一句,她唯唯诺诺,卑微而胆怯。
樊香觉得自己的性格和原主相差很大,即使她有她大部分的记忆,可从细节里还是能看出不同,她不耐烦装扮成原主性格,就趁机以生死关头走一遭以借口做回她自己,以全新的面目出现在程伯绍面前。
看他接受还好,樊香放下了心事去做吃的。她去县城那天回来,用积分和花朵换了两斤油,这几天也没怎么吃,干脆先给他冲了一碗蛋花汤垫肚子,又把家里玉米面饼在锅里烤得焦黄端了过去。
来到这个世界好几天,樊香早忍不住想尝尝肉的滋味了,借着程伯绍回来的机会,干脆就去杀了只鸡,拔了鸡毛后配着家里的小土豆炖了起来。
程伯绍一下没拦住,老婆就把连晚上都要抱进屋里的宝贝鸡杀了,心疼得不行,心里又有些被人关怀的喜意。
程爱军简直是狗鼻子,闻到香味就回来了,后面跟着程爱华两姐妹。看到墙角的鸡毛,两人欢呼一声挑漂亮的捡了出来。
程爱红虽然小,但已会用针缝东西,从屋里找了一枚外圆内方的铜钱,把鸡毛缝在方孔里缝成个毽子。
樊香向外看了一眼,“你们这算不算脚踢封建主义?”
“哈哈,脚踢封建主义!”程爱军哈哈直乐,直缠着二姐也要脚踢封建主义。
程爱华脚步轻盈过来问:“妈,我做什么?”
“我已炖上菜,一个人就行,你和爱华玩去吧。”
几个人你一下我一下地踢了起来。院子里很快就传来了欢笑声。
樊香把鸡翻了一下,露出了笑容,这才是孩子们该有的样子。看来,家里多了父亲,让孩子们也放开了心怀。
程伯绍看着这个生气勃勃的家,心里也乐滋滋的,虽然说没有去成颁奖典礼有些遗憾,但知道家里人都无恙让他放心。更令人惊喜的人,老婆经此一事变了许多,让他对以后的生活更充满了期待。
就是连儿子都不认得他,这可不成。想了想,他从帆布袋子里掏出一顶专门找人要的军帽,本想着过年带回来给儿子的,这次顺便带了回来。
“三儿,看这是什么?”
程爱军跑了过来,两眼都冒着光,“啊,军帽,还有红红的五星!”
“嗯,叫爸爸就给你。”程伯绍逗他。
“爸。”犹豫下,程爱军叫了。
程伯绍把帽子替他戴在了头顶,感觉有些矛盾,高兴是儿子终于叫他了,而不是刚回来时看他如外人的眼光。可一顶帽子就让儿子叫了爸爸,他也太好哄了,要是被坏人骗走了怎么办?
正想着,就见程爱军像个小兔子似的跑向了两个姐姐,嘴里念着“5、6、7、8”,在8那里加重了声音,又吐出一声“9”,还冲他做个鬼脸,“哼,军帽是我的啦!反正我是不会跟你走的。”
“小兔崽子!”,原来那个爸是“8”,现在又来个“9”还有其他数字。这是吃了饵把钩吐了出来啊,程伯绍哭笑不得。
一家人都笑了起来。这时,程伯绍才觉得自己浑身酸疼,特别是两条腿,瞥了樊香一眼,“我两天多没怎么睡了,先去睡一会儿。”很快屋里就响起了鼾声。
这时,村里林大嫂过来了。她四十多岁,生了八个孩子,活了五个,瘦骨嶙峋,只有微微鼓起的肚子显示她是个孕妇。可她不但没有一点怀孕的喜悦,相反愁眉苦脸,背也驼着,好像一座山正压在她身上。
樊香觉得她有话说,问她,她手松开又攥紧,却不由吸了口唾液道:“樊香,你家煮什么呢可真香啊!”
“爱华爸回来了,现在还饿着呢,我给他煮些吃的。”灶房的门在布揭下来后已安了上去。樊香站在关着的门口,没说煮的什么,也没让开的意思。
“你家这日子过得可真好啊!”林嫂子恍惚了下,喉咙抽动,“你们过得真好啊,我都多少年没闻到这么香的味了,还是我生我家大宝时他爸给炖的鸡才有这么香。”
。。
第12章
“要不是爱华爸一年就回来这么一次,我也不舍得杀鸡。”就这一只鸡,樊香不打算分享给别人,解释后再次问,“林嫂子你有什么事?”
“原来是伯绍回来了啊,真羡慕你们有他挣着工资。”林嫂子耷拉着眉毛叹口气,这才道,“大妹子,能不能借我家一点儿油,有两三两就够了,你林哥他把好粮让给孩子和我,自己吃糠吃得多了,现在六七天没解大手,肚子疼,人也发起了高烧!”
“没去看医生?”六七天没大便,人还不得憋坏啊。
“去看了,我们也吃不起药,医生说喝些生油,肠胃通了就行,可借了几家都没油。” 林嫂子动动脸想露个笑,却好像哭似的,“主要是我借了一时也还不了,人家估计也不敢借给我,不过我保证,我们以后一定会还的。”说着眼巴巴地看着樊香。
现在谁家油都紧张,林嫂子又这么实诚,也难怪借了几家没借到。“你等着,我去给你倒一些。”樊香接过她手里的碗去厨房倒了些油出来,何止是三两,差不多有半斤了。
“这都给我?”林嫂子端着油还有些不敢相信的样子。
“拿去吧。救人要紧。”
“谢谢你妹子,我会还的,真的,我一定会还的。”林嫂子再三保证。
其实半碗油真不算什么,如果不是为了避人耳目,都送给她也行。不过,事出反常即为妖,樊香还是没把这话说出来。
吩咐程爱华看着锅,她跟着去了林嫂子家。和程家在村子最东边不一样,林嫂子家在村子中间。从她家出来,没多远是新盖的知青点,许多知青都回城了,现在里面空荡了许多。
路上遇上几个人,也都是面黄肌瘦的样子,遇到樊香,有气无力打个招呼。看到林嫂子端着的碗,再看看樊香,都露出诧异的目光。
看来都知道林嫂子借油的事啊,樊香跟着来到了林嫂子家。三个小孩都一身破烂,像叫化子似的蹲在三间茅草屋门前。看樊香几人进去,“轰”地都跟着进了屋。
屋子窗子小,房间里很暗,尿骚味、不通风的霉味混合成难闻的味道,樊香忍不住想屏住气。适应了后,她才发现床上的林哥。
他瘦得只余一把骨头,好像一张纸那样能折起来似的,还冷的天,脸上布满了汗珠。
听到声音,一个大概三岁多,一个一岁多的小孩从他旁边冒出了头,大的那个含糊不清叫了声“妈”,小的只哇哇叫。关键是,两个人都没穿衣服。林哥急忙把他们又拉进了被窝。
这是怎么回事?
大概知道樊香这时在想什么,林嫂叹了口气说:“别见笑,家里孩子没衣服穿,还没学会走路,怕冻着他们,就捂在被窝里了。”
林哥也一脸羞愧地打招呼。
樊香非常震惊,她知道这时候穷,可没想到有人竟然穷到这种地步。只有亲眼看到,才觉触目惊心。相比起来,原主家的生活简直是另一个世界了,真是有对比就有了幸福。
“没事,林嫂你还是喂林哥喝油吧。”
林嫂子一次喂了大概有一两多油,把余下的带碗小心翼翼地锁在了柜子里。
在柜子掏了半天,拿出两张票递了过来,“妹子,我估计得一段时间才能还上你家的油,这几张布票反正我们现在也买不起布,给你们用了吧。”
樊香推辞不过,接过票,发现一张是三尺的布票,一张是一尺的布票,感觉拿着沉甸甸的。直到她回去开始给孩子们缝衣服,心里还庆幸她家底子不像林嫂子家那么差。
程伯绍醒来的时候就听到哒哒的缝纫机响,他翻个身,一手支头看向樊香,见她整个人散发着温和沉静的气息。
她好像变化了许多。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有这样变化也情有可原。经历这一遭,希望樊香能一直保持这好的状态。
被专注的目光看着,樊香扭头问:“你不睡了?”
“睡太多晚上会失眠。”程伯绍的声音稍有些哑,带点懒洋洋的味道,“小三儿可真皮,军帽拿走了,还说不跟我走。也不知道他那小脑袋瓜是怎么想出来的。”
说到这个樊香也觉得有意思,“我干活时听人说有人拐卖孩子,怕他自己到处跑着玩不知轻重被人拐走,就吓他说有拐子专门给小孩好东西哄骗孩子跟他走,被拐走之后就被关进小黑屋,再也见不到家里人了。”
“咱家三儿可真聪明,估计就是因为这个拿了帽子就跑了。”程伯绍哈哈笑了起来,“也是我回来得少,孩子都不认得我了,咳,让我快沦落到拐子的地步了。”
不知怎么樊香从声音里听出有些委屈,安慰道:“小孩子忘性快,你不在家时他一直吵着要爸爸,玩一会儿很快就熟了。”
“你真把孩子教育得不错。这些年,辛苦你了。”
樊香心里一暖,又有一种莫名的轻松,觉得她和这个身体联系紧密起来。原主心心想着能获得程伯绍的认可。现在得到了,没什么遗憾,已彻底消失。
樊香在心里默默念了一句,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孩子,会把日子过得越来越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