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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产阶级语言」的信,交给领导。我觉得她这套说辞,简直愚蠢之极。而且,我认为,她真正毁了自己与张跃进的这段关系。那时我在同龄人当中,已算博览群书,自以为已经了解男女之间的那些事,我认为不会有人把背叛自己的人,还当成最爱的人吧?我正在狠狠地批判阎莉时,张跃进来了。听说我在开阎莉的批斗会,他却笑了。然后又对着我说了一大通话(现在,我已经知道这些话,其实是说给阎莉听的)。大意是让我不要怪阎莉,因为他认为阎莉很单纯。她为甚么作这样的事,正是因为她的单纯。他又说,现在社会上单纯的人并不多了(这点我可不敢苟同,事实上,那会儿的人都很单纯),所以,阎莉的单纯,格外让人珍惜。
看,根本不需要我去劝解,张跃进就已经原谅了阎莉。不但原谅,简直就是赞许。这让我大跌眼镜。其时,我正在读《牛氓》,书中「牛氓」因为一个错误,挨了女友一记耳光。并且,一个耳光就导致了十八年的离别。从那时起,我才知道,现实中的爱情与书中完全不一样。
捐弃前嫌后,他们一如既往地去公社排练。公社领导因为张跃进一直很先进,偶尔犯了小错误,也就既往不咎。再说,在农村,男女青年都是早婚的,这些知青,在他们看来,早就该结婚了。
我在旁边冷眼观察,与几个月前相比,张跃进仍然表现出对阎莉情意绵绵的样子,而阎莉,仍然是享受着这情意绵绵却似乎浑然不觉。我有时忍不住问她,她的回答也一如既往:我们是革命友谊。
这样「敌进我退、敌疲我扰」的试探,进行了近一年。直到宣传队的演出,在全县获得第一名。
再一次的寒假到了,这次,我没去梨花沟,因为阎莉回城了。原因是她与张跃进真的恋爱了。虽然她仍在信中支支唔唔,但我一下就知道了。
但是,就像三十年代追求自由恋爱的小说有了七十年代版:资产阶级品酒师之黑狗崽和无产阶级苦孩子的根红苗正的后代,要想结合在一起,一定是千难万难。他们的恋爱,受到了阎莉父母的坚决反对,而且,阎莉被叫回了家,要她彻底和张跃进分手。这之后的故事,又像进入了一个类似琼瑶电影中的俗套:父母坚决反对,子女宁死不从。不同的是,这个恋爱故事的背后,不是贫富悬殊,而是阶层悬殊。阎莉的父母都是革命军人,阎莉的父亲是我见到的革命军人中,最帅的一个。高高大大、堂堂正正,大檐帽下笔挺的黄呢军装,使他显得风度凛然。阎莉的母亲,形貌显然就差多了。她个子不高,五官谈不上好看,也许由于身体不好,她的面容格外憔悴,布满了皱纹。这让我心下有一点点为阎莉的父亲遗憾。但是,阎莉的母亲却是出身纯正的贫农之家,而且是童养媳,就像我们在许多诉苦大会上听到的故事一样,她是被八路军救了后,参加革命的。这样的组合,在当时,就是最纯正的革命家庭了。反观之,张跃进多年后倒是吹嘘过,他父亲的鼻子乃天下一绝,甚么样的红酒只要闻一闻,就知道是甚么级别的。问题是,七十年代需要这样的鼻子吗?无论哪一个阶层,大家一概喝的都是高粱酒、大曲酒。用得着品酒师吗?
有那么几年,阎莉和张跃进两人的爱情与世俗力量展开了拉锯战。(在当时,属于文艺女青年的我,对阻挠爱情的一切,都视为世俗偏见。但这一次,世俗的背景却是革命)在那些混合了痛苦和快乐的日子里,梨花沟再一次成为了他俩的世外桃源。阎莉的父母用了很多方法,包括说媒、开后门、找工作等一切能够把她从农村调回成都的手段,想实现女儿与张跃进分手的目的。但是,阎莉好像中了邪似的,就是不愿一个人离开。她跟父母谈的条件就是:要调,就得两个人一起调上来,都调到成都。而张跃进,也铁了心不再回徐州了。
拉锯战一直持续到几年之后,阎莉终于强过了父母。她考起了成都的一所高专,而张跃进,几年后父亲落实了政策,成了徐州着名的无党派民主人士。通过一些关系,张跃进最后也被调到了成都一家工厂工作。这个故事终于有了一个大团圆结局。
我最后一次见到阎莉和张跃进,是在九十年代末,我专门去拜望老朋友。他们二人在一间大约不过六十平米的房间里,打造了一个幸福的二人世界。所有幸福家庭所必须拥有的东西,一样都不能少。在他们极多主义的房间里,我只能侧身走动,这让我感到有些压抑。不过,幸福只嫌少,不嫌多。整个晚上,除了三个人在一起聊天怀旧,其余时间,他们仍在商量,要在房内添置些甚么新的家具。阎莉虽然人到中年,但说话间,仍保持着当年的天真。而张跃进,仍然不断地用「单纯」来赞美她。在阎莉的成长过程中,被早熟的性意识煎熬,直到青年时代认识张跃进,她这辈子最终也只爱过这个男人。的确,她是单纯的。而那个时代的所有女孩,也都如她一样的单纯。
上大学:暗渡陈仓
一九七六年,我也高中毕业了。我们是文革后恢复的第一届高中生,许多人以为,我们就此可以考大学了。那些有上进心的同学,早就在为这个目标作准备。像我这样浑浑噩噩混日子,成天请假往农村跑的人,绝对没有。但事实证明,我的消极是有道理的。毕业来临,我们知道了,政策不变,我们每个人都要面临下乡。
这对我并不是甚么坏消息,可以说,在高中的最后一年,我是迫不及待地等着下乡。我没有我的同学那种离开城市就如丧考妣般的悲痛,更没有另一些同学那种远大志向就此被埋没的怨恨。
我们的排长,他仅仅比同班同学大一岁,但好像他比我们大了整整一代。他一直在努力,一心就想考上大学,所以想方设法地装病、托人走后门,终于以重病为理由,留了下来。顺便说一句,整个高中期间,男生女生是不能在一起成双入对的,只要一男一女在一起多呆一会儿,闲言碎语马上满天飞。弄得大家也一见异性,就马上作端庄相。只有我们排长,一直与副排长(女)公开地花前月下,傍晚午后,在一起谈心。以「谈工作」为名义,一直谈到毕业后开假条之际,大家才发现他们俩谈的是恋爱。而且谈到最后,二人都谈出病来,双双地留在了成都。真相大白后,一向把排长当成精神领袖的那些男生,气得都与排长绝了交。而排长和副排长,忍辱负重几年之后,双双考起了重点大学,后来,又双双出国去了美国。野心和爱情,加上适可而止的心机,使他们成了高中班上最有出息的一对。
我相信在那段秘密谈心的日子里,是早熟的排长啓发了副排长的爱情和上大学的野心,他们的每一次谈话,都在向这个计划奋进。这是另一段禁欲时期的爱情,其实也值得大书特书。但是,由于我高中期间经常请假去梨花沟,此中的许多细节,也就无从知晓。
我极积地争取下乡,不是因为我有多么进步。梨花沟给了我最理想主义的想像,我从来就没觉得下乡是一件痛苦的事。恰恰相反,我觉得这可比上大学有意思多了。它几乎就是一件浪漫的事。我甚至也没觉得这中间的城乡差别,在我看来,梨花沟的人过得并不比城里人差。那时城里人吃肉还要肉票,一个月一人才一斤肉票,农村人的肉吃不完,还可以卖给城里的人呢。再说,我那时与家庭有着很大的冲突,我巴不得赶快离家出走,到广阔天地去,那里意味着自由。
当然,我没能去成另一座花果山,而是去了近郊的新都县。比起梨花沟,我下乡的地方乏善可陈。新都县的农民已经富了起来,心里都打着各自的小九九。看着下乡的知青,他们已经看到知青后面的城市资源。这儿的知青也都各怀鬼胎,一心想着「挣表现」,为的是早点离开农村。因此,同队的知青,也都成为了竞争的对手。
梨花沟那种与世无争的陶渊明式的生活,在这儿,一点都没。我们需要每年挣够足够的工分,才能买足第二年的粮食。为此,我每天都在算工分。早晨天没亮,我就跟着老乡去砍莴笋,霜冻的早晨,手指都快冻掉了。大战红五月时,我连着三晚没睡觉,在抱着麦穗,走向脱麦机的一百米的路上,我就能连打两个旽。
梨花沟知青那种大集体的感觉,在这儿,也一点也没有。我感到沉闷和孤独,大多数休息的时间,我都用来阅读。后来我常常想,如果我也下乡到梨花沟这样的地方,我可能会像傅天林一样,成为一个果园诗人,绝不可能在多年后,写出《静安庄》。
一九七六年,四五运动在天安门广场爆发了,我还记得在成都的天府广场,也有人贴出四五运动中那些激动人心的诗词。我在文革期间,就养成了看大字报的爱好,不是看其中的内容,是看谁的文采好。当我读到着名的「我哭豺狼笑,扬眉剑出鞘」时,我被极大地震撼了。
四五运动被镇压了,我最关心的是写出「扬眉剑出鞘」这首诗的人,后果怎样。很快,各种小道消息传来,说此人被枪毙了。
过了没多久,我上了大学,那是一所工科大学。我们班的人,人口混杂,最大的年纪已有三十七八,最小的只有十五六岁;最远的来自内蒙辽宁,最近的就是本校子弟。我们班的阶层也很复杂,最多的是些高干子弟,其中有一位还是成都市长的公子。最少的,是来自偏僻的、我都未听说过地名的山区农民。真是我们都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
上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