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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年代(港版)-第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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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富裕的甚至多愁善感的个人生活,并且积极地妄想着从公共政治的控制中逃离。这并无不当之处。但谁也没有考虑这个“个人”到底是什么,它后来又凭什么组织了1980年代的“宏大叙事”。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研究过1980年代的“回乡客”。1970年代末期,有不少香港人回上海探亲,后来,台湾也有人回来了。这些港台的“回乡客”中,有许多是极普通的,也就是一般所说的社会下层,我们叫“做工”,他们叫“打工”,差不多的意思。他们带来电子表和游戏机,也带来一包一包色彩鲜艳的旧衣衫。我就有这样的海外亲戚。上海人过去爱嘲笑“乡下人”,后来不怎么嘲笑了,可能那时候,在香港人或台湾人面前,上海人也变成了乡下人。他们对那些精致的洋玩意啧啧称羡,穿上贴着外国商标的旧衣服招摇过市,津津有味反反复复地听着那些香港或者台湾的故事。在我的记忆里,这些海外亲戚从来不谈他们的艰辛和压力,甚至窘迫和潦倒。只是炫耀自己身上手上的金项链和金戒指,当然,还有自由。黄金生产出一种富裕的幻觉,也反衬出人民币的贫寒。这些故事四处流传。

大概在这个时候,工人才真正开始不满,这种不满完全来自同一阶层内部的比较。人们开始憧憬另一种生活,不安于斯。许多人都觉得自己的能力受到了压抑,付出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而在另一个自由的星空下,每一个人都有可能发财致富。的确,1980年代的幻觉之一,就是每个人都在高估自己的能力,而且都开始觉得自己是社会主义的被压抑者,甚至被剥夺者。数年之后,我几次回厂,工人和工厂已经没有了什么感情。他们津津乐道社会上的发财故事,疯疯颠颠地买这卖那。但是雷声大,雨点小,折腾了半天,我好像没有看到一个人跻身上流社会。再后来,工厂倒闭了,工人失业了,这时候,工人才感觉到自己的命运原来和工厂紧密地纠葛在一起。


5 考大学去

1977年10月,也是一个下午。工友沈找到我,很激动地问我有没有看过今天的《文汇报》。我说没有,反问他是否说要涨工资了。工友沈批评我目光短浅,然后宣布说可以考大学了。工友沈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非常激动,可是他却发现我反映平淡。工友沈并没有气馁,只是一个劲地怂恿我,他说已经动员了好几个人,人多热闹,考不上也不丢脸。我说你疯了,咱们69届初中毕业生,拿什么去考,还是批判“四人帮”吧。最终我还是被工友沈说服了,我心里也是有一个大学梦的。

既然要去考试,就得复习,一说到复习,就懵了,无从下手啊,那时候,我哪知道该复习什么,又哪知道应该到什么地方去找参考书?不像现在,教辅书养活了多少人,那时可没有。不考大学,谁要教辅书。想起一个同学,他姐姐是清华大学毕业的,在我们那儿,是个淑女典范。就急急地跑去,大学的教材是看不懂的,倒是找出一大摞中学课本,说就这些了。回到家,正襟危坐,一杯茶,一支烟,把课本打开一看,天书啊。

闷了半天,去找中学老师。老师听说我要去考大学,不能说不支持啊,只是惋叹,说你怎么现在才来找我。我们早就听说了,也猜着了,八月份就内部办了辅导班,都是我们自个儿的子女亲属。我傻乎乎地问,现在学还来得及吗?老师说,早就结束了。我想,完了,收工吧。老师就安慰我,说这里还有点复习题,我们自己拟的,你拿去看看吧。灰溜溜地出来,感觉还没跑,就被人家拉下了一大截。到同学家,长吁短叹,同学和他的女朋友都劝我,说:别灰心,说不定瞎猫逮个死耗子。我后来感觉我这一生,还真是只瞎猫,糊里糊涂就逮了几只死耗子,说个人努力,有一点,可大半还是命运所赐啊。所以我一直感谢我的命运。那时没有什么复印机,我那个同学和他的女朋友就帮我手抄。所以,我考大学有很多别人的鼓励和帮助。

后来就去考试了,在郊县的一个中学,大清早地坐公交赶去,迷迷糊糊地进了考场。语文考卷里要修改四道病句,语法是不懂的,但句子有病看得出来,十年 “文革”,闲书读得蛮多,而且都是名著,在“文革”前,想都不敢想,还有一篇作文,好像是写一个什么建设“四个现代化”的模范人物,就想到厂子里的师傅,跟师傅混了那么久,动动笔就编了一大篇。历史好像没问题,正史野史看了一大堆,洋洋洒洒地就把纸给填满了,还自作聪明地写了不少自己的读史心得。还有地理,我复习的时候,到工会借蜡纸钢板,自己刻了空白的中国地图,然后油印了一大叠,这些手艺都是在“文革”中练的,没事的时候,看着地图像个大公鸡,就在公鸡身上填空,这一招,还真帮了我。政治除了些套话,也有些就是我们日常夸夸其谈的问题。考数学真懵了,第一道四则运算,小学学过,第二道说某公社养了多少头猪什么的,前半部分是计算,后半部分说什么百分比,前半部分算出来了,后半部分实在搞不清楚。再往后,就是几元几次方程,复习的时候都看过,此刻全忘得一干二净,算了算,一道半题,8分,临阵擦枪,即不快,也不亮。出了考场,几个工友的心情都不好,我本来不存太大希望,也没什么,只是觉得结束了,轻松了,就提议去喝酒。

这事就算过去了,录取通知来了,没我,也没我们厂子里其他人,很正常。日子还是一样地过。过了很久,通知又来了,扩招,有我,上海师范学院――现在叫上海师范大学了――却是大专。别人都很羡慕,我却有点犹豫,只是不想做教师,在农村那会儿,老乡说,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觉得再真理不过。我有个邻居,四川人,老大学生了,跑来语重心长地劝我,说小蔡啊,要搞四个现代化了,国家需要有知识的人啊。我说有你就行了。工友们也劝我去,但理由不一样,说赣大啊,想做工人,什么时候不能做,将来工人就是最底层的了,这几年去玩玩也好。我一下子茅塞顿开,提着箱子就去报到了。

第一次到学校图书馆去借书,看见管理员,就恭恭敬敬地问,师傅,借书手续怎么办?管理员看了看我,说,同学,现在是大学生了,不能叫师傅,要叫老师。心里格顿了一下,突然明白,世道真的变了。

那一刻,直到现在,也到永远,我是那么庆幸,也感到那么侥幸,磕磕碰碰地总算爬上了这辆开向四个现代化的春天的列车。

6 几句多余的话

三十年过去了,社会发展得很快,过去想也不敢想的东西,现在都有了。房子大了,电器也很多,“可口可乐”是早就不爱喝了,邓丽君有时候还在听。我坐在现代化的列车上,一站,又一站。多多少少也分得了些好处。只是,我那个厂子倒闭了,工人失业了。

有一次,我坐出租车,车子驶过一个陈旧的工人住宅区,我在那里住了半辈子,现在也还住着我许多的工友。司机说,我就住在那里,借的房,司机是崇明人。我问,还好吗?司机说,还好,就是下岗工人太多了,他们也不出去找工作,整天打麻将,水、电、煤气都是偷的,也没人交物业费。我看了看司机,司机还蛮年轻,我想,他没在厂子里呆过。

工友们都失业了,拿着低保,曾经都出去找过工作,但又都回来了。有的,就在家里的水表、电表和煤气表上动了点手脚,表走得很慢,钱省了不少。他们说,交不起啊,物价涨得太快,这点钱不够用。又说,我们这些人现在是真正不要脸了。说他们生活得很凄惨,也不尽然,看怎么过,女工都是很会过日子的,一口家常饭总还是有的吃。都早早地盼着快老,可以拿国家的退休工资。现在,许多人到了年龄,拿到退休工资了,日子也比以前好过一点,他们说,这是毛主席给的。

社会发展很快,但付出的代价也真的不小,这些代价里面,包括一个阶级的尊严。也许,这就是宿命。但是想到我那些工友,总还是心有不甘。

很多次,我在梦里,梦见我还在厂子里做工,也梦见工厂倒闭了,我也失业了。体弱多病,穷困潦倒,也偷水、偷电、偷煤气……。这时候,就惊醒了,一身冷汗,一阵一阵地后怕。当然,更多的,是庆幸。很自私。

2008年8月,上海
蔡翔  1953年12月生于上海,1970年下乡,1974年回城做工,1978年考入上海师范大学中文系。曾任《上海文学》杂志社执行副主编,现为上海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当代文学和文化研究,兼及散文随笔写作。已出版主要著作有:《一个理想主义者的精神漫游》、《日常生活的诗情消解》、《神圣回忆》、《回答今天》、《何谓文学本身》等十余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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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样年华

发布: 2008…11…07 09:05 | 作者: 徐浩渊


1993年,我在美国费城宾夕法尼亚大学做博士后,忽然在邮箱里发现好友周倜从北京寄来的书《文化大革命中的地下文学》,作者杨健。我1981年出国留学,不清楚此后国内的变化,于是怀着极大的好奇心去读,结果大失所望。书中的许多事件和人物都是我亲身经历和熟知的,作为“纪实报告”,却有大量的内容不属实。我气愤地问周倜:“杨健是什么人?怎么敢乱写?”她的回答,成了让我今天不得不坐下来写这篇东西的主要原因:“活该!谁叫你们自己不写呢。人家能把你们当年那点事儿写下来就不错啦!”是啊,自己没时间写,就别怪热心人的误传和杜撰。为了给后人留下点真实,先写几件小事吧。

我想,被现在人称作“白洋淀诗派”一事,是误传。因为在1971…1972年的北京地下诗歌的鼎盛期,我仅仅见过一位来自白洋淀插队的人写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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