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体执行他们无权干涉。他又骑车找到最高人民检察院的检察员徐意。她天生爱打抱不平,马上拨电话询问北京市公安局,值班负责人态度坚定,坚决要取缔这个展览。徐意说,她希望尽量避免发生冲突。随后她又打电话给文化部,希望文化部出面调停。
我们马上找来白纸写成抗议书。记得我和赶来声援的北岛一起,举着抗议书站在街头公园长椅上。突然出现了一帮捣乱的小青年,满嘴骂大街,动手动脚。有人悄悄告诉我们,说这些流氓是警察带来的,并指着一个警察,他果然像教练一样站在后边抽烟。
在关键时刻,几乎所有民刊的头头聚在赵南家开会,向北京市发出最后通牒,要求他们承认错误,否则将在10月1日上午组织抗议游行。刘迅代表北京市委出面斡旋失败。10月1日上午9点30分,大家聚集在西单民主墙前,先举办抗议集会,然后从那儿出发,终点是北京市委大楼。一路上警察在维持秩序,游行队伍打出了“要艺术创作自由”的旗号。在北京市委大楼前再次举行集会后,宣布解散。一直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大家饿坏了,一起来到附近的东风市场二楼西餐厅欢聚一堂,除了“星星画会”的成员外,还有一些民刊的朋友,总共二十来人。当时由我来保管露天画展的捐款,总共有三百多元钱,这顿饭花了一百多元。在欢庆之余,其实大家心里悬着:谁能保证明后天我们中间哪个人不会失踪?
黄锐有一天通知我说,《今天》将办诗歌朗诵会,10月21日在玉渊潭公园。这是《今天》在玉渊潭公园举办的第二次朗诵会,第一次是在79年的4月,那次是芒克通知我的,他还调侃说就在咱们认识李爽的那片小树林。那是1978年秋天,我和芒克一起约了李爽,说要看她画写生。李爽说,另一个画家唐可能也会去。等我和芒克来到玉渊潭河边,发现只有李爽独自在画写生,这是个正面的信号。芒克鼓励我再单独约她,她果然没有拒绝。玉渊潭公园对我们这群地下文人来说是一个风水宝地,游泳滑冰写生谈恋爱,现在居然办起朗诵会。
第二次朗诵会比第一次更热闹。黄锐画了一张抽象画做幕布,很显眼很另类。听众有七八百人,芒克和北岛微笑着与各种人打招呼。这种场景不适合用绘画来表达,最好是摄影,可惜我没有相机(不久我用我的一张画跟一个法国人换来个照相机)。那天回家凭冲动试图画抽象画,浪费了好几块纤维板,都不成功,也许我还没找到画抽象画的音乐感。不久,黄锐画了一组抽象画《春夏秋冬》,或许就是玉渊潭朗诵会那幅画的灵感的延续。
“星星画展”于当年11月底在北海公园画舫斋开幕。由于展览往后拖了两个月,大家做了更充分的准备,加上一些新成员加盟,整个阵容比在露天展时更成熟更多元化。应观众的要求,展览延长了三天。“星星”事件在中国的影响是巨大的,特别对于中国美术界形成的冲击,意义深远。1980年8月,第二届“星星画展”在中国美术馆正式展出,距露天展仅不到一年的时间。
1980年年底,《今天》被迫停刊。
严力: 1954年8月生于北京。是先锋艺术团体“星星画会”和《今天》的成员。1985年到纽约留学,于1987年在纽约创立“一行”诗刊。出版多种诗集、小说集,并举办过数十次艺术展览。作品被译成多种文字。目前定居在上海和纽约。
漫长的假期
发布: 2008…11…01 11:53 | 作者: 韩少功
我偶尔去某大学讲课,有一次顺便调查学生读书的情况。我的问题是这样:谁读过三本以上的法国文学?(约四分之一的学生举手)谁读过《红楼梦》?(约五分之一的学生举手)然后,我降低门槛,把调查内容改成《红楼梦》的电视剧,这时举手多一些了,但仍只是略过半数。
这是一群文学研究生,将要成为硕士或博士的。他们很诚实,也毫不缺乏聪明。我相信未举手者已做过上百道关于《红楼梦》或法国文学的试题,并且一路斩获高分——否则他们就不可能坐在这里。
问题在于,那些试题就是他们的文学?读书怎么成了这么难的事?或者事情别有原因:是什么剥夺了他们广泛阅读的自由?
我不想拍孩子们的马屁,很坦白地告诉他们:即使在三十年前,让很多中学生说出十本俄国文学、十本法国文学、十本美国文学,都不是怎么困难的。我这一说法显然让他们惊诧了,怀疑了,困惑了,一双双眼睛瞪得很大。三十年前?天啦,那不正是文化的禁锁和荒芜时期?不正是文革的十年浩劫?……有人露出一丝讪笑,那意思是:老师你别忽悠我们啦。
没错,是禁锁是荒芜甚至是浩劫,从当时大批青年失学来看的确如此,从当时官方政策主体来看的确如此。但你们注意了:一具病体并非尸体,仍有不绝的生力,包括生力的逐步恢复和增强。文革不过是一场大病来袭,但如同历史上文网森严的旧中国和政教合一的旧欧洲,它并不曾冷却民众的精神之血,无法遏制新文化的萌发、繁殖、积聚、壮大以及爆发,直至制度层面的变革。这才是历史真切而生动的过程。我们曾用这种眼光注意过很多复杂局面,包括宗教法庭与牛顿的共存,普鲁士帝制与黑格尔的共存,斯大林铁幕与肖洛霍夫、爱森斯坦、肖斯塔科维奇的共存,为什么独独乐意给文革随便贴一枚标签?是什么人最习惯和最惬意地使用着这一类标签?
中国谚语:知其一,还要知其二。
偷书
我当年就读的中学,有一中型的图书馆。我那时不大会看书,只是常常利用午休时间去那里翻翻杂志。《世界知识》上有很多好看的彩色照片。一种航空杂志也曾让我浮想连翩。
文革开始,这个图书馆照例关闭,因受到媒体批判的“毒草”越来越多,图书馆疲于清理和下架,只好一关了之。类似的情况是,城里各大书店也立刻空空荡荡,除了马克思、列宁、毛泽东一类红色圣经,除了少许充当学习资料的社论选编,其它书籍几近消失。间或有一点例外,比方我买过一本关于海南岛青年创业的小说,但总是读不进去,一时不知是何原因。
一九六七年秋,停课仍在继续,漫长的假期似无尽头。但收枪令已下达,革命略有降温,校图书馆立刻出现了偷盗大案:一个墙洞骇然触目。管理图书的老师慌了,与红卫兵组织紧急商议,设法把藏书转移至易于保护的初中部教学楼最高层,再加上铁栅钢门,以免毒草再次外泄。不过外寇易御家贼难防,很多红卫兵在搬书时左翻右看,已有些神色诡异,互相之间挤眉弄眼。后来我到学校去,又发现他们话题日渐陌生,关于列宾的画,关于舒伯特的音乐,关于什么什么小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们在说些什么?
如果你是外人,肯定会遭遇支吾搪塞,被满脸坏笑的他们瞒过去。好在我算是自家人,有权分享共同的快乐。在多番警告并确认我不会泄密或叛变之后,他们终于把我引向“胡志明小道”——他们秘密开拓的一条贼道。我们开锁后进入大楼某间教室,用桌椅搭成阶梯,拿出对付双杠的技能,憋气缩腹,引身向上,便进入了天花板上面的黑暗。我们借瓦缝里透出的微光,步步踩住横梁,以免自己一时失足踩透天花板,噗嗵一声栽下楼去。在估计越过铁栅钢门之后,我们就进入临时书库的上方了,就可以看见一洞口:往下一探头,哇,茫茫书海,凝固着五颜六色的书浪。
这时候往下一跳即可。书籍垒至半墙高,足以成为柔远的落地保护装置。
我们头顶着蛛网或积尘,在书浪里走得东倒西歪,每一脚都可能踩着经典和大师。我们在这里坐着读,跪着读,躺着看,趴着读,睡一会儿再读,聊一会儿再读,打几个滚再读,甚至读得头晕,读出傻笑和无端的叫骂。有时尿急,懒人为了省下一趟攀爬,解开裤子就在墙角无聊,不知给哪些杰作留下了污迹。
我说过,作为初中生,我读书毫无品位,有时在掘一书坑不过是为了找一本《十万个为什么》。青春寄语,趣味数学,晶体管收音机,抗日游击队故事,顶多再加上一本青年必读的《卓娅与舒拉》,基本上构成了我的阅读和收藏,因此我每次用书包带出的书,总是受到某些大同学取笑。我并不知道他们笑什么。当然,多年以后我读到海明威的《再见了武器》、雨果的《九三年》以及泰戈尔的《飞鸟集》,觉得有些眼熟,才依稀想起初中部大楼的暗道——只是当时不知自己读了什么,对书名和作者也从无用心。
一个没有考试、没有课程规限、没有任何费用成本的阅读自由不期而至,以至当时每个学生寝室里都有成堆禁书。你从这些书的馆藏印章不难辨出,他们越干越猖狂,越干越熟练,窃书的目标渐渐明晰,窃书的范围正逐步扩展,已经祸及一墙之隔的省社会科学院图书馆,距此不算太远的省医学院图书馆等。多年以后,我一位姓贺的同学积习不改,甚至带着一把铁钳和两个麻袋,闯入省城最大图书馆的禁区,在那里窃取了据说价值上万美元的进口画册——他当时正在自修美术。他的行为败露,被警方以盗窃罪起诉,获刑一年监外执行。
比较有意思的是,他走出法庭的时候,一位老法官对他竟笑眯眯的,私下里感叹:我那儿子要是像你这样爱书,我也就放心了呵!
老法官的私语其实是另一种宣判,隐秘的民意宣判。
这就是说,哪怕在大批知识分子沦为惊弓之鸟的时代,知识仍被很多人暗暗地惦记和尊敬,一个偷书贼的服刑其实不无光荣。
这与后来的情况很不一样。贺某多年后肯定遇到过这种场景:书店里已经五光十色应有尽有了,各种有关理财、厚黑、权势、时装、色欲、命相的烂书铺天盖地持续热销,而他当年渴求的经典反而门前冷落